左手不停敲下黑键,加强重音。待到雨水积蓄到再不能承受之力,一记舒缓流畅的间奏,转入悲切的哀诉,如同铺天盖地大雨倾盆。天琪感觉被一双强壮坚定的手拖拽着,踉踉跄跄奔向那个大雨的世界。后来他美丽的母亲开始变得神经质、怀疑、怨恨、疯狂、一点不顺打他发泄,家里是个战争的修罗场,父母争吵厮打,他躲在阿辉家里不敢回去。那是个久不再温暖的家,他却想小心翼翼保护着。母亲大哭,闹着离家出走,他走过去想抱妈妈,被女人一巴掌扇倒在地。她骂他,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会变成这样!
澎湃汹涌的旋律急速地在手指间跳跃,黑键变白键强音转换,带出一声悲怆的哀鸣。倾盆大雨的世界忽然燃烧起辉煌的落日,遍天红如滴血的烈焰晚霞,太阳周身都烧起熊熊大火,广袤天空被撕扯捆绑成碎片。他在烈身火焰中奔跑,所有的人都是骗他的,所有的人都抛弃他。他不停逃亡着,没有一个安全的地方,那些他恨的人的名字变成一颗颗嵌入疼痛生命的勋章,永不泯灭。
四小节华丽流动的乐章,重复三遍,雨落云收,徒留一片灰色无尽的天空。空叹一世繁华,不过虚梦一场。最后一记疯狂游走的强音为这华胥一梦做了惊为天人的结尾。
琴声还在楼里四处回荡,他看到清明放下颤抖的左手,沉入一片辉煌的暮霭中。
阳光、空气、鲜花又回来了,他站在楼梯口大口呼气,心脏绞痛。
两人在暮色中谁也没有说话,清明仿佛也陷入一种无语言说的悲痛中,久久不能回神。
沉默许久,他抬手拭去额角一滴汗,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小孩。
他惨淡地对他一笑,“你听到了?”
天琪怔怔看着已然风平浪静的琴键,清明道:“你想一起弹吗?”
天琪没有说话。
清明起身,拉他来到庞大的三角钢琴前坐下。
他轻按左手起一个白键do,道:“我数一二三四,你按节奏一次次按下这个白键。”
天琪心慌意乱正襟危坐,手都不知道怎么放,一按琴键砰然发出一记高昂的悲鸣。
清明握着他的食指轻轻放到白键do上,“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他握着小孩的手一声声敲下白键do,起先随着节奏一下下敲得极为轻缓,待小孩跟上步伐,节奏随之变快,食指敲动白键也跟着变快。如此演练几遍,小孩把握住节奏,清明附上右手,白键流动游走,单调的do中流淌出跳动的旋律,合着这一记do的强音,配合得天衣无缝。清明轻轻放开握着小孩的左手,黑白键迅速转换,右手浮动的范围也变广,一串华丽流淌的旋律便由两人默契合成。
一记减缓的余音结束,天琪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手,清明微笑,“喜欢?”
天琪木木地点头。
“这是我妈妈的琴室,她是一名交响乐团的大提琴手。这里收藏着她所有喜欢的乐器。”
这的确是一间乐房,中央庞大的三角钢琴,斜摆着一人高的大提琴,墙上挂着的不同型号小提琴、吉他、长笛、单簧管,角落里是爵士鼓、电子键盘……各种各样的乐器琳琅满目。
清明起身抚摸一把大提琴,颜色似乎黯淡了,却仍旧被保养得一尘不染。
“刚才第一首是我妈妈最喜欢的曲子,肖邦的降a大调圆舞曲,又叫做《离别》。第二首是改编的一首逆鳞狂想曲。她不应该带着不可挽回的些许回忆离别。”
他俯身闭眼拉起大提琴,悲怆低沉的琴声奏起一曲温柔深情的乐章。
“圣桑的《天鹅》是她的成名曲,也是促成我爸和她爱情的曲子。只是后来他都忘了。”
他抬眼望着天琪,看他一双被音乐燃烧震撼着的黑色剪瞳,“这里的乐器你选一样,我教你。”
小孩坐在钢琴前,伸手抚摸那些方才还跳跃飞舞的黑白键,“我喜欢那首狂想曲。”
清明笑了,“我也喜欢。”
母亲的结局不该是只拥有回忆的默默无闻,她会是一场声势浩大的雷雨,响彻在他的天际。
没人记得她,他会永远记得。
☆、愿你在此
陆天琪十一岁的夏天,他已经开始背着一把庞大的大提琴来往兴趣班了。小小的身影被琴遮着往前蠕动,和他天性截然相反的乐器学起来却得心应手。他的钢琴是清明手把手教的,不久清明发现他似乎格外偏爱一些激烈澎湃的曲子。饱含情绪的曲子他更敏感,学起来也更快。找不到人的时候,清明就会去乐房,看他戴着大耳机躲在窗帘里专注听碟。如此持续到年末,他听遍了架子上的所有碟,古典、舞曲、摇滚、爵士、流行……各式各样的音乐,他最后选出一张yd的《where》抬头交给清明,“我喜欢这张。”
清明接过耳机,听里面上了瘾般冷清哀伤的歌声。
.
where.
“别总听这些。”他摸了摸小孩被阳光烧焦了的发尾。
他挑了一张宫崎骏的《龙猫》电影原声给他,“生活没你想的那么坏。”
天琪仰头看他,“人都很坏。”
清明一笑,“不,要从坏的世界里找出好的美的,然后珍惜它,保护它。”
他左手随之流淌出一段舒缓温柔的旋律,“就像音乐。”
天琪若有所思。
这个孩子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内心再如何波涛汹涌,都不再张扬跋扈锋芒毕露了。
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