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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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丽姗和海牛相逢在法兰克福的快餐厅。彼此都感到很亲切。不过这次海牛先生是带着他的胖太太一起来参加国际书展的。他的太太一般在香港经营海牛出版有限公司,这次他们夫妻轮流着看守展台,海牛自然不敢太放肆,他一向是惧内的。只有太太不在身边时候他才更像是个男人,而在太太身边他反而倒像是媳妇了。他认为男人怕老婆是一种美德。
“还记得在台北文化娱乐城吗?”张丽姗笑吟吟地问海牛,眼神中流露着期待的目光。
“当然记得,不过这次不行,我那位太太来了。”
“河东狮子吼吗?”
“也许,一位哲人说过,弱者回家骂老婆,强者往往‘怕老婆’。”
“胆小鬼,陪我散散步吧。”
“可以。”
他们双双走出图书城来到法兰克福的街头漫步。
于是他们谈到老荣,谈到郑东。
海牛不以为然地说:“你只要傍着你谭冠大叔,对郑东这种人是不用怕的。”于是他们自然而然地谈到了谭冠的父亲谭儒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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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不开,眼前是一片血 红,眼球仿佛浸泡在血色之中,那是一场血腥厮杀后的结果。
绷带从额角一直包到双眼,使他眼前一片黑暗,他脑中恍恍惚 惚记得一块弹片呼啸着擦上了他的额角,鲜血如注,糊住了双眼。随后他的额角被包扎了起来。他努力挺立在茅峰山的山头阵地 上,保持着指挥官轻伤不下火线的威严。他的棉军装里贴身之处 包裹的是他所率领的这个师的象征,那面军旗是不能丢给日本的山田师团的,这种三比一的悬殊较量的最后结局是可以预料的。这场血战的结果,将是以国军的血肉之躯去填充日军强大的炮火。他所率领的国军55师分三道防线驻守着茅峰山脉。
那是一座绵延数十里的天然屏障,清溪山是其中延伸到市郊 的一个山头。此刻日军的大炮正在向谭儒文部坚守的山头倾泻着 成吨的炸弹。日军不时向山头发起进攻,他们已坚守了五天四夜,可以说是弹尽粮绝了。而他与他的士兵还坚守在山头阵地上。
谭少将那年28岁,长沙会战后他刚刚得到最高统帅部的通令嘉奖,并荣获青天白日勋章一枚,委员长的亲自召见使他受宠若惊,临危受命使他深感责任重大。他的脸因为额头受伤而显得有点狰狞和恐怖,他的凛凛英姿仍然挺立在寒风中,他叱喝了他的副官让他撤出阵地的请求,他要坚守到最后一刻,以坚持到拂晓前撤出阵地,而不辱使命。
一颗炸弹击中了右胸口,他嚎叫着像山一样倒了下来,后来他失去了知觉。
当他醒过来时,鼻子首先闻到的是一股如兰似麝般的馨香,他的第一感觉这是一问姑娘的闺房。他的左手被绷带缠着,右胸一股股刺痛一阵一阵袭来,使他痛苦的脸上出现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他努力咬着嘴唇,不让****声发出来。干裂嘴唇边一把小银匙正将一匙甘泉般的参汤灌进他的喉咙中,他像是一个婴儿那样啜饮着这甘美的参汤,浑身注满着一股热流。他的头被枕得很高。脑袋深深地埋在松软的枕头里,四周却是一种异性被褥的奇异芬芳,他开始感到神清气爽。尽管额头、胸口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疼。
他醒来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用那只颤抖的右手在胸口摸索着那面沾染着战火硝烟和斑斑血迹的战旗。这是他在战斗最后一刻命令他的勤务员紧紧地捆扎在他的胸口,他要与战旗共存亡。那是一面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旗帜,旗帜的边缘有着他的部队的番号,四周是装饰着金黄色的穗带。只要军旗在,部队那怕全部拼光了,它的编制和番号就存在,他还可以重振旗鼓卷土重来,与小日本血战到底。这位刚刚提拔的国军最年轻的少将师长,胸中沸腾的是一腔热血。
一个清亮如银铃般声音在他身畔响起:“他醒过来了,他醒过来了,小姐。”
另一个声音婉转似莺语般的声音吩附说:“莲香,去拿参汤。”
他困难地说:“我的军旗呢?”
两个年轻的姑娘异口同声地说:“在,在。”
于是他用右手抚摸着军旗,那上面干涸的血迹,一个个炮火流弹洞穿的残迹,那旗上有鲜血书就的将士们的姓名。他心中涌起一股热浪,被绷带紧缠着的双目竟然湿润了。
他激动地说:“谢谢……谢谢……”
紧接着他又问:“这是什么地方?”
莺语般的声音又在她耳畔响起:“谭将军,你放心,这里很安全的。这是梅园。梅凤高的宅邸,是你的弟兄们送来的。”
“我怎么会到这儿来的?”他努力想用右手支撑起身体,然而胸口一阵巨痛使他再次瘫倒在床上。
他知道这梅凤高是溪城丝绸业巨子,在生意上与日本商人大盐见喜过从甚密。而这大盐见喜是通过日本特务机关在城内开设“会明公司”控制着全溪城的十余家丝厂,一切收茧、缫丝、促销等业务均由该公司统辖。这梅凤高认贼作父,以丝厂同业公会的身份,投靠会明公司。他对大盐见喜百般逢迎,献媚策划,深得大盐青睐,引为知己。我怎么能住在这大汉奸家里呢?但是身不由己,伤痛使他根本不能起床,只好勉笔入虎穴暂栖身了,也许借助这汉奸的名声,确实是最有效的保护。想到这儿他也就不再动弹了。
他回忆起了三天前的那场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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