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弋舟清咳,“我若是他,一早不该刺杀陈湛,而是假意投诚。斡旋于诸方势力之间,要义就是,首要敌人和次要敌人明确,我若是夜琅,头号敌人是萧弋舟,情杀也好,毒杀也罢,委屈装孙子也好,先杀了此人为上,其余的——”
她还没听完,便露出了笑。
别怪她听出来,自负如他,又变着法儿地抬举自己了。
萧弋舟垂下眼睑,声音沉了下来,“你不认同?我说的不对?”
他抓住嬴妲的香肩,将人别扭地箍住,嬴妲闹得身上痒,脑袋歪在了他的怀里,红着脸说道:“夫君说笑了,你才不会朝人伏低做小。”
萧弋舟抿唇,“那你说,我如何做?”
嬴妲道:“若夫君是夜琅,首要仍是杀了陈湛,而且一定能得手,杀萧……”她摇了摇头,蹙眉不说了,这话题好像有些敏感,弄不好萧弋舟会恼火的。
他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心中有些不服,抿着薄唇轻哼了一声。
其时红日落山,西天宛如着火般,滚落了一颗巨大的红色绣球,岩浆沿着云迹流下来,将山头尖峰之处宛如引燃。
大河滔滔东流去,没入地线尽头,蜿蜒如蟒。
嬴妲依偎着萧弋舟,虽没有瞧他的神色,却意外地,在这一刻心灵相通,她知道他心底的想法,对这河山复杂的感情,犹如对她,有一股强烈的非它不可的可怕占有欲,而又担心自己镌刻在骨子里的残暴将其撕裂。
她已经许久没有梦到平昌城破,那个火光熊熊的深夜了。
那一夜父皇使了一个金蝉脱壳之计弃城而逃,让一个跟随着他多年忠心耿耿的老宦官留下假扮皇帝作为人质,而随着他一道被抛下的,还有父皇曾说过要摘天上星来送她的女儿。她得知父皇早已潜逃之时,虽然痛心,可却没有丝毫惊讶。
失道寡助,天不佑大卞。
国破家亡的公主,苟且偷生,险些沦为群雄争抢的工具,幸而是到了萧弋舟手里。如今再看这片河山,她的心境比萧弋舟还要复杂,因为连她自己都说不出来了。
城楼下忽然传来嘈杂的人声,萧弋舟将搂着嬴妲的双臂松开,皱眉俯瞰,原来是萧侯带着人抵达城门。
他低声道:“我背你下去。”
父亲来了,嬴妲害羞不肯,萧弋舟便将她打横抱下了城楼,一齐到城门口迎接萧侯。
萧侯风尘仆仆而来,之所以耽搁日久,是因着先去了边关,对夏侯孝踞守城池久攻不下的局势,萧侯看在眼中,心中颇有火气,送萧弋舟参战以来,他还从没有让自己这么失望过,当下打马扬鞭,一路闯入郡丞府邸。
萧弋舟与嬴妲后至,萧侯入门先发了一通火气,家门诸事不顺,儿子在战场也不顺,憋了几个月的火气,到了没有夫人只有小辈的郡丞宅邸里,终于敢一股脑发个痛快了。
“父亲。”萧弋舟已让周氏带嬴妲先下去歇憩,自己独身入内堂,郡丞逃窜时带走了金银玉器不知凡几,如今留下的,又经过了一番打砸抢烧,剩余寥寥,陈设简约,萧弋舟一眼便看到坐于堂上,双手撑膝正垂头颇有懊恼之色的父亲。
闻言萧侯抬了头,又烦躁地从鼻中发出一声冷笑。
“过来。”
萧弋舟走了过去。
萧侯道:“上阵父子兵,打你十七岁后,战场上我再没带过你,打北漠之师时,你一鼓作气,拿下了几座城池,没想到遇上一个狡猾的夏侯孝,如今竟束手束脚!无奈老父只得亲自驱车前来,助你一臂之力。”
堂上悄然无言。
末了,萧侯抬起头,“你说话。”
萧弋舟道:“父侯好颜面,说话冠冕堂皇,您是于家中待不下去,才腆着老脸过来求儿子助你哄回母亲。”
他叉手而立,显得非常恭敬。
萧侯老脸一红,“胡、胡扯!”
心虚之人说话都发虚。萧弋舟心知肚明,他父侯最好颜面,如今是先借着助战名义,给儿子卖人情,回头必押着他回家对母亲劝和。
萧弋舟道:“不必父亲相助,我也能拿下屠陵,攻破夏侯。父亲是为了躲着家中催和离的母亲而来,就暂歇在城主府吧,战场刀剑无眼——”
“你混账!”萧侯暴怒,怎么家中一个个都爱拆台?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兔崽子翅膀硬了,学着不给老子脸了!
堂上父子大眼瞪小眼僵持不下,嬴妲回了屋,思及父亲脸色,踟蹰不安,少顷,周氏过来回话,“侯爷与世子像是吵起来了,世子不让侯爷上战场,执意派人送萧侯回去!侯爷又说,兵权始终是在萧侯手中的,而不是世子!他双腿双手都还健全,振臂一呼,万千将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