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黄昏的光线,他无意间瞥见山门石牌坊上的刻字,那一排梵文倒是提醒他,这里可是有寺院的,不知道与和尚商量一下可否能借宿一晚……
孟维把他的想法说给欧隽坤听,欧隽坤迟疑了一下,说:“我没带安眠药。”
他这才明白过来,欧隽坤应该按时服用抗抑郁的药,这次出来游玩两人都没想到晚上会回不去,自然是不可能随身带药的。他不无担心地问欧隽坤:“如果只是今晚不吃的话要不要紧?”
“我刚换了一种新药,吃了一个星期还没断过。”
孟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努力挤出个笑容,从心理上安慰他说:“你说过有我在,你就会睡得好些,所以你也别太担心药的事,大不了我们明天起个大早跟着买菜的和尚一起搭最早的渡轮回家再好好休息?”
欧隽坤表情稍稍和缓了一些,说:“好。”
重新回到寺院,寻着光源找到了和尚用餐的食堂,一番交谈后,他们先被好心地留下用了斋饭,后又被引到住所安置。
引路的小和尚说:“空房挺多,你们自己随意挑两间?”
孟维说:“一间就够了。”又指了指一旁的欧隽坤,“他今天身体不舒服,同住一间的话我好帮忙照顾他。”
小和尚点点头,又说:“我师父会把脉,如果这位先生身体不适的话,我过去请我师父来看看?”
欧隽坤听了便婉言谢绝,又说:“老毛病了,缓一缓就好。”
和尚们的住宿条件倒是很不错,每间房都有空调、电脑和冰箱,唯一不足的是没有独立卫生间。孟维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会夜宿禅寺,也惊讶于这样类似的奇遇总与欧隽坤脱不了关系。
起初两人在房间里上网的上网,玩手机游戏的玩游戏,并无什么异常,直到差不多要入睡的时候,欧隽坤开始变得不安起来。他说屋子里有些闷,有些透不过气来,孟维也不多问,只陪着他围着寺院外墙漫步了三圈,此时夜色已深,一轮新月在他们脚下投射出一道皎洁的光。
“我一直对欧可非那样冷淡,是因为我本应该有一个亲弟弟,看到他就不免会想起那个无缘见到的亲弟弟。”
孟维没想到他欧隽坤会忽然说起这个,有些意外,不过很快接下话茬,“无缘见到……是说你亲弟弟……后来夭折了吗?”
“我妈走的时候,他还在她肚子里。”
“对不起……”孟维想起侯承杰曾和他说过,欧隽坤的母亲当年是选择以卧轨的方式离世的,只是竟不知当时腹中还有一子,这是何等的心灰意冷才能狠心带着腹中胎儿赴死,又是何等的心灰意冷驱使着一个孕妇以死报复自己的丈夫……
欧隽坤又徐徐说起:“这些年来,我脑子里一直盘旋着一个问题,假如有一天我死了,周年祭的时候会有几个人记得我?十年之后又是否有人记得我?”
孟维听他说起这个不吉利的话题,忙想叫他住口,可到头来却被他固执地打断:“我能肯定的是侯承杰必然是哭得最伤心的那个,也就他必然会老老实实地准时准点给我烧纸……老卫是条汉子,不轻易哭,估计我下葬的时候他会歇斯底里地哭一场完事,之后几年就乐呵呵地带酒带烟地来看我。或许再带个欧可非吧,虽说这小子特烦人,可我其实一直知道打小他就爱跟着我,他要是不在我坟前哭个三天三夜,我还真觉得在底下少点儿乐子……我有信心的就这三个,想来也确实活够本了。”
孟维听了莫名觉得心里难过,停下脚步,说:“不止他们三个,我也会记得你。”
欧隽坤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异样,其中有欣慰,也有意外,“你会记得我什么呢?替你挨的那一棍子吗?”
想起和他认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孟维使劲摇摇头,说:“远远不止这件事,好的坏的我都记得,其实你这个人也没那么讨厌。”
欧隽坤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浅浅地笑了笑。
夜里欧隽坤睡得并不好,虽然情绪没有剧烈波动,但到底闭上眼睛就是难缠的噩梦。
孟维见惯了他呼风唤雨的样子,头一次见他连这样寻常的小事都难以如愿,不免有些心疼,犹豫了一瞬果断把他揽入怀中。黑暗之中,看不清面容,唯有彼此乌溜溜的眼睛映着窗外倾泻的月光。
欧隽坤的声音沉沉响起:“你说你最怕暧昧伤人,你是否知道我最怕什么?”
孟维想起欧隽坤父亲对他母亲的所作所为,便问:“出轨?”
“不是。而是‘失去耐心’。”
等了许久却没有再说下去,似是挣扎了一番。
孟维怕他又胡思乱想,便在他耳边轻轻说:“我小时候去姨妈家过暑假,夜里发恶梦睡不好时她会给我哼一段戏,听着听着就睡着了,要不我也给你哼哼?”
欧隽坤闭上眼睛说:“好。”
孟维润了润嗓子,便在柔和的月光中,极轻极柔地哼唱起了一出四平调的《贵妃醉酒》:海岛冰轮初转腾
见玉兔
玉兔又早东升
那冰轮离海岛
乾坤分外明
皓月当空
恰便似嫦娥离月宫
奴似嫦娥离月宫
好一似嫦娥下九重
清清冷落在广寒宫
啊在广寒宫
玉石桥斜倚把栏杆靠
鸳鸯来戏水,金色鲤鱼在水面朝
啊在水面朝
长空雁雁儿飞
雁儿飞哎呀雁儿呀
雁儿并飞腾闻奴的声音落花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