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是今天上午来到独立团的,任职政工干事,她的住处被安排在卫生队,独立团的卫生队没有医生,要知道这年月医生是珍贵职业,全师才有一个医生,在师部直属的战地医院里。独立团卫生队有三男两女五个医务兵,住得紧张,苏青就被安排和两个女兵住在一起。
推开炊事班大门的时候,她看到了令她惊讶的荒诞一幕,同时也看到了那张令她愤恨的古铜色面孔。他居然加入了队伍,他怎么能有脸加入八路军,八路军怎么能吸纳他这种败类!多日来渐渐平复的心境随着那一幕又起了波澜,这顿午饭她没法吃了,她径直离开,回到卫生队。
宿舍里很简朴,没什么家具更没什么摆饰,苏青沉默着把一扇窗使劲擦了又擦,把一块地狠命扫了又扫,把本已经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行李都扯散,重新狠狠地叠,刚叠完了又扯乱再叠,一遍又一遍,仍然无法抚平旧伤复发的痛。
直到一对羊角辫贼溜溜地探露在宿舍门口,苏青才停下了对自己行李的折磨,草草捋了一下散乱在额角的发,抹了一把腮边的细汗,勉强挤出一个苦笑:“丫头,快进来。”
当初在无名村停留的时候,就认识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了,苏青喜欢这小丫头,每个人喜欢一个人或者一件事的原因不会相同。苏青喜欢小丫头,因为她是红军的孩子,因为她有个令人心酸而又不平凡的童年,在苏青眼里,小红缨是红旗下的一朵娇艳花蕾。而胡义喜欢小丫头,是因为她率真,顽强,不屈,在胡义眼里,小红缨是一把闪光的钥匙,总能在不经意中打开胡义那未泯的心扉。
小红缨嬉皮笑脸地从门缝里挤进来:“苏青阿姨,刚才我看到你了,想和你说话,可是你走得太快,所以我就找到这来了。”
此刻苏青一颗波动的心虽然有些缓解,却还未彻底平复,被小红缨嘴里的这一声‘阿姨’又触动了些什么,不禁对小红缨说:“丫头,以后不许管我叫阿姨了!”
“嗯?不是一直叫阿姨的么?为啥要改?”小红缨眨巴着眼睛不解。
苏青不客气地用手指刮了一下小红缨的鼻子:“我才比你大十岁,哪有那么老,少问那么多,以后就叫姐。”
小红缨哪有可能揣摩这些细节,爽快地点了点头:“行,那我以后叫你苏青姐。”
看着眼前这个小丫头,苏青的心情好多了,扯起了小红缨的手:“过来,你瞅你这一身脏,哪还有个女孩子样?我先给你收拾收拾。”接着就打水帮小丫头仔细地洗脸洗头,然后坐在床边帮她梳头扎小辫。
“行啊你这小丫头,没想到现在你也成为八路军小战士了。”苏青边细心地替小红缨梳头边说。
“嘿嘿,那当然,都嫌我小,其实独立团挨个拎出来比比,我红缨比他们差多少。你说是不是?”
苏青笑了笑:“是,是,你厉害。对了,我问你,你们中午在炊事班院子里是怎么回事?”
“我们和二连那帮混蛋……”小红缨随口刚要说,猛然想起了苏青是调来独立团做政工干事的,虽然小,可是从小在军队里泡大的,这政工干事小红缨可知道是干什么的,于是立刻改口:“我们和二连抓老鼠呢。”
苏青抬手就轻轻敲了小红缨一个脑瓜崩:“臭丫头,你再编,我看你再瞎编。”
“我哪有,我们真的在抓老鼠。”小红缨坚决死硬到底。
“抓老鼠?为什么那么多人围着看?”
“他们是胆小鬼,害怕老鼠呗。”
“抓老鼠?为什么当中还拽着一个人,连他的裤子都……那啥了?”
“老鼠钻进他裤子里了呗。”
噗——苏青终于笑了。
团部是借用老乡家的院子,正中堂屋两侧厢房,堂屋中间一张方桌七八个板凳,迎门的墙上挂着一幅关公画像,虽然八路军不搞这些迷信崇拜,但屋子毕竟是借的,画像也就一直挂着没撤。
胡义和高一刀两个人,隔着方桌面对关公画像,目不斜视笔直地站着。方桌侧面一边,政委丁得一坐板凳上闷头在剥花生,边剥边吃,好像立正站着的这俩货根本不存在,团长背着手在他俩身后来回晃荡踱着步。
高一刀缠着绷带吊着一个肩膀,定睛看着那幅关二爷的画像。关羽您是豪杰,是英雄,一柄青龙偃月刀天下无敌,您能不能显显圣,主持个公道,现在就从画里跳出来,一刀把我身边这个姓胡的劈死得了。
胡义也定睛看着那幅画像,却失神地看成了另一幅风景,从来没有想到,穿上了军装后的她,原本冰冷美丽的丹凤眼额外又添加了昂扬的神采,她就像一轮明月,虽然清冷,却白皙,亮丽,能够驱散黑暗。
团长晃悠了一会,终于开口了:“我说二位,怎么都没动静了?怎么着,是不是嫌我这团部地方不够大,容不下你们二位大神发威啊?无名村的帐还没找你们算呢,刚到这大北庄又要开始扯淡是不是?高一刀,好歹你也是个连长,你说,你们在炊事班究竟要干什么?”
高一刀立刻朗声回答:“报告团长,我们并没有起纷争,那是新兵们的谣传,二连当时盛情邀请刘坚强吃饭,却被九班无情谢绝。这就是事情经过。”
事情差点发生,但是并没有发生,高一刀不是傻子,没发生的事情谁去承认?没事找事么?
“哦?你们二连盛情邀请?好。”团长又问胡义:“胡义,你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