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重头戏——克里斯蒂亚诺的生日聚会尚未到来,她并不该在这个时候动笔。但由于焦躁不宁,她唯有将每日的“驱魔仪式”提前。
“我已习惯沉默。
因为家境良好、并始终受到无可非议的关怀照顾,幼年时,人人都称我为幸福的孩子,可事实上我却总是活在地狱般的痛苦中。
在我的童年时期,我完全不能理解人类,更感觉不到我是他们的一份子。我旁观着人们的日常营生,时时感到不解与厌憎,满脑子充斥着无法诉诸与人的奇思怪想,唯独对所谓孩子的无忧无虑的快乐一无所知,以至于为自己的异常而惶惶不可终日。
我承受不了一丝一毫的恶意,对于哪怕最微小的冲突都怀有异乎寻常的恐惧,也无法心平气和地接纳事物中的任何不协调因素,然而它们无疑避无可避,这便可悲地使得生活的本身变得难以容忍。只有遁入到哲学、诗歌、艺术的世界中,我才能感到安全自在。
我曾经一度轻率地透露了心事,结果立刻被投以怪异的猜疑目光。那晴天霹雳般的打击差点把我这个‘没有皮肤的人’置之死地,也使我瞬间意识到,我的世界观与所有人的都风马牛不相及,自此我便再也不敢让人发现我的真实面目。
我莫名其妙地相信,我一旦开口,那道从内心通往外界的门户便无法闭合,人类必将马上发现他们之中混入了一个叛徒异类,然后他们就会在愤怒中向我施以穷极可怕的报复。于是,为了避免想象中的惨剧,沉默就成为了我的铠甲,人类也渐渐开始彻底忽略我,彼此互不威胁,我就此博得了生存的空间。
另一方面,玄妙的际遇再加上多年的学习和思考已经武装了我,我的懦弱也渐渐发展为自负。我不再为自身孤立的个别性感到不安,乃至转而将之视为我存在的意义。因此,我主动放弃了效仿人类那种在话语中矫饰真实心情、被冠以社交之名的做法,选择坚决地忠实于自己。
时至今日,我近乎盲目地排斥共性,追求独特性,而社交之于我就等同于否定孤立性的价值,化差异为同等,化个别为普遍,化自我为非我——这是我绝对不能容忍的情况,便顺理成章地引起了我下意识的抗拒。
出于这些缘故,如非必要,除非正好遇上了我的同类,我几乎从不会与熟识的血亲之外的任何人进行超过三分钟的对话。
除了克里斯蒂亚诺。
克里斯蒂亚诺当然不会是我的同类,他也不可能了解我,但他在我身上激起的是远比认同感更为崇高的感情。他令人生此在被灵光环绕,令孤独具有诗一般的意义,令静谧变为乐曲,接近他、和他说话、让他微笑,自然便只会使我充满虔诚的热情,毫无困难可言。
但我今天要面对的不止是他一个人。
起初,这倒并不令我感到害怕,因为放弃社交活动一向是我的自主选择,而非无能所导致的无奈之举。更何况,理性明确地告诉我,审美乃拒绝同一性的有力手段,克里斯蒂亚诺的美为个体化原理镀上神圣的光晕,我又极其有幸地确认到现象即为本质,我大可以适度妥协,不必再固守着绝对的独立来维护自身岌岌可危的存在。
然而,一想到克里斯蒂亚诺将全程把我的一言一行看在眼里,我竟破天荒地开始畏首畏尾、惶惶不安——与人的隔绝毕竟是我根深蒂固的习性,几乎成了我的一部分,我真的能这么快做到毫无破绽地掩饰自己孤傲怪诞的本质,然后得体地面对他所爱的亲人和朋友吗?
如果我做不到,他对我的所有好印象也许就该烟消云散了。”
写到这儿,她已忍不住开始想象最糟糕的前景,令她感到浑身冰冷刺骨。幸而就在焦虑感持续侵袭她的心脏时,她又听到了夜之女王的嘹亮歌声。
她赶紧扔下钢笔,走到床边像挖野菜似的把手机从几件衣服底下掏了出来。是克里斯蒂亚诺打来的。
她戴上被她视为护身符的项链平复情绪,然后才接通了电话:“你好?”
“我已经到你家楼下了。”
葡萄牙人的声音仿佛是夏季发出的呼唤,她的精神沉醉在这充斥着温暖生机的音乐中,奇迹般地恢复了工整的旋律。
“是吗?我马上下来。”
“好。我等你。”
意识到他即将挂断电话,她不自觉地制止道:“等等。”
“嗯?”
“呃……”她一边穿上一件法兰绒外套,一边尴尬地思考该怎样解释。事实上她刚才只是想继续听他说话而已。
“怎么了?”克里斯蒂亚诺接着问。
“啊,是的。”她蹬着高跟鞋摇摇晃晃地跑出家门,终于想到了一个借口,“我不知道你开了哪辆车。”
克里斯蒂亚诺在电话那头笑了笑:“我相信你很容易就能认出我的车。”
“对大多数人来说,大概是这样。对我来说,就不一定了,我可是连奔驰和丰田的标志都分不清。”她说着,走进了电梯。
“好吧,我今天开的是兰博基尼。”
“兰博基尼?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