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呀?”虞子衿又催问。
“不知道。”玄北若有似无叹了气,“我也不知道。”
虞子衿歪头,“你又骗我。”
“不骗你。”
玄北摸摸他的脑袋瓜子,“你看,每个人总有好处也有坏处。你有你的好处坏处,婴贞也有她独有的好处坏处。人与人间来往久了,坏处看得分明,好处亦然。有些人好处多,有些人坏处小,还有些人坏在你不计较处,那便也不去计较了。”
“……我也曾看见过婴贞的好处。”
他沉吟道:“她作女子是极好的,主内井井有条,凡事多想但不多问。我时常以为,许多话无需说,她想一想也能与我想到一块儿去。当年成亲当日,边界战事起,我急急忙忙领命而去。换做一般女子多半会吵会怨,再不过总要哭诉委屈。但她是绝不如此的。”
在玄北心里,婴贞有种如茶的淡雅,于理上,她是极好的妻子,本也称得上母仪天下的。说情爱恐怕太深,细细说来,贴心与习惯才是建造他与婴贞之间情谊的要素。
“后来你看见她太多坏处了么?”虞子衿问。
不是坏处。
婴贞柔善不软弱,稳重而自持,没有多少坏处可以供他厌恶的。
真正令他们情分走到尽头的是……
“不但没有看见她许多坏处,还看不透她。”
玄北垂下眉眼道:“有一年回京途中遭遇埋伏,其中为首的是牯夏拉名下与达鲁齐名的剑客婴尘,也是婴贞同胞兄长。我九死一生,堪堪捉拿下婴尘,押送回京。婴贞在半月前请她爹共同救助婴尘。婴大人是死性子,甘愿大义灭亲,故而不愿救援婴尘。于是婴贞许诺,无论如何她皆要救出婴尘,否则不得好死。以此要挟亲父。”
“那她爹帮了么?”
玄北摇了摇头,“婴贞临走前,婴大人问她,若有一日其兄与其夫必有一死,她当如何。她答:此生此世决不许这二人任何一个在她面前有所损伤。倘有一人死,她必相随。”
好壮烈的宣言。
虞子衿眨了眨眼。
说到这时玄北却停了良久才继续道:“回京之后,我为处置婴尘一事特意拜访婴贞之父。婴大人向我请罪,饶恕他好心办坏事之罪。他说,生有一女婴贞,聪明才智远在婴尘之上,若非女子,或许能和奇才虞清安一较高下。他本想助我一臂之力,特将心爱女儿嫁给我。没料到婴尘与牯夏拉为伍。他身为父亲,最了解婴尘婴贞。此兄妹二人感情至深。既然婴贞今日保婴尘,日后指不定还会如何保婴尘。她虽无意与我为敌,却很可能对婴尘此次相帮。”
“他对我说:从今往后切莫亲信婴贞,万事要多留一份心,枕边人的出卖是最伤筋动骨的。说完这番话后三日不到,逝世而去。那时婴尘仍在我府中地牢受刑。他一次也没去看过。”
玄北对婴大人存着感激与唏嘘,虞子衿听出来了。
但虞子衿更震惊。
婴贞错了。
玄北生疏她,不单单因为婴尘,竟然是因为她的亲生父亲!
谁能想到天底下会有如此的父亲?
他将忠君搁在儿女前头,分明是为必死无疑的儿子而伤心欲绝的,却死也不肯去看他一眼。
口口声声称婴贞为心爱的女儿,临到头处用三言两语破了女儿与女婿间的和睦与信任。
他究竟是一片赤诚,还是无情无义?
婴贞死也不会想到她这一生,无论嫁或不嫁,嫁后如何,竟然完全是败在老谋深算的父亲手里的。
她想不到。
虞子衿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又听玄北说:“婴贞本有一子,死得蹊跷。她痛失爱子,成日难食难眠。婴大人气衰力竭最后之际,道明婴贞性细腻,绝不该放任孩子高烧致死。恐怕她是被父拒绝后,狠心以亲子做苦肉计,以此逼我心软,换取兄长一线生机。”
——这不是真的。
不是。
虞子衿听婴贞说的版本里,孩子的的确确是半夜高烧,而婴贞一心挂念玄北与婴尘,郁郁寡欢几日睡不好。那天夜里恰好熟睡,自然毫无察觉。
“后来,婴贞的确抱病求情……”
玄北还在说着,虞子衿却猛然明白玄北与婴贞全是因为误会错过的。
全是因为那个可恶的婴大人。
——我要不要告诉你呢?真相。
虞子衿静静地看着玄北棱角分明的脸,跳到嘴边的辩解又悄然滑了下去。
不说。
不该说,不能说。
婴贞是多么讨巧的人物?虞子衿你不明白吗?连你,自诩睚眦必报的你尚且不忍心去真正恨她,可知她有多大的能耐。
一旦误会解开,你能保证他们不会死灰复燃?你有信心能胜过婴贞吗?
他本该有,此时却没有。
虞子衿既茫然又犹豫不决。
他劝自己:误会不误会又如何呢?过去多少年了?关你什么事呢?婴贞害过你,你无意得知他们间的误会,压着不说也怪不了你,大不了是与婴贞扯平,再不相欠罢了。你可别自找麻烦!
虞子衿是被宠上天的小祖宗,但上了天,居高临下,才会格外明白摔下来有多疼。
他不愿意摔下来。
不说,不说。
可不说,虞子衿就永远弄不明白,究竟是没有误会的婴贞重要,还是他对玄北更重要。他再也无法全心全意相信玄北是他独享的。
说,还是不说?
虞子衿愣愣沉思许久。
作者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