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枫揪着这件事好生数落了他一回,以长辈的姿态说他“都伤成这样了还说什么不必擦药,年轻人学什么不好,偏要像个傻子似的充英雄学逞强”。
千风低眉顺眼地听他数落完,不气不恼的。
盯着他黑斗篷之下晦暗不清的脸,半枫莫名地着了恼,忍不住说了一句:“跟小哑巴似的,真是无趣。”
他说这句话的意思原本是想刺激千风一下,让他搭理搭理自己,不料对方依然入定如僧岿然不动。
半枫无聊极了,心说这人还真是不好相与。然而他又总爱热脸贴上冷屁股,自个儿给自个儿找壁碰。
每每半枫心里堵得忍无可忍,跑到船篷外头呼吸新鲜空气时,千风总是静默地望着他的背影,抿着唇攥着手,一边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下来,另一边心绪又开始汹涌不宁。
直到帘子垂下,将外头的光亮全然拒之门外,他才逐渐松开了汗涔涔的手。
(三十八)五羊晚报:惊梦枯骨误两仪1
日头初升时,船终于靠了岸。
千风的伤势并未痊愈,但他自己说已无大碍,坚持要走。
半枫思忖片刻决定要一起去五羊,亲眼看着千风进医馆。他态度坚决,任千风如何推辞都无用。
可是在其余三人上岸后,他正要下船,船却忽然自己动起来,飞快地将他拖离岸边。
半枫惊了,目瞪口呆地望着岸上三人,这船行进的速度简直比他自个儿摇橹还快!
岸上金蕊目送他乘舟远去,睨了边上的千风一眼。千风恍然未觉般,对二人说:“多谢两位这几日来的照顾,自此山高水长,望君珍重。”
见他有分道扬镳之意,含辞有些犹疑道:“千风施主,你的伤……”
千风道:“不碍事。”他说罢十分有礼地作揖,转身离去时才走了两步忽然踉跄了一下,幸而含辞上前扶住,他又道谢,含辞挽留他,讲伤好以后再走也不迟,他沉默了一阵,勉强答应了。
比他更勉强的另有其人,自那日夜晚奇遇之后,金蕊与含辞就再没说过话,而此刻含辞又搀着千风,金蕊心里窝火,一路黑着一张脸,三个人之间气氛尴尬沉闷。
这边虽然是五羊地界,但是离繁华热闹的街市甚远,放眼望去唯有山石林木、清溪野花,就这样走了许久,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寂寂山林顿时热闹起来。
再走一段路,一副喧闹的景象便闯入眼里:
两队人马狭路相逢,一队载歌载舞,喜气洋洋,美女如云,兰花朵朵,拥着一台五彩鸾车;另一队哭天抢地,凄凄惨惨,白衣成群,纸钱狂撒,抬着一具漆黑棺木。
显而易见,是办喜事的撞上了办丧事的,按照五羊风俗,丧事先行,办喜事的应当避让。
然而眼下的情况是,这两队人马争锋相对,谁都不让也就罢了,竟然还大张旗鼓地吵起来了!就旁观者来看,其争吵之激烈大有撸起袖子干起来的架势。
办喜事的那队为首的姑娘捧着一张被装饰得花里胡哨的画像,而办丧事的那队为首的公子哥儿则端着一块牌位,二人一边凶神恶煞地瞪着对方,一边唾沫横飞地破口大骂。
显然这是一片沸腾的浑水,蹚不得。
谁料金蕊忽然变了脸色,毫无预兆地冲上去,一脚踹飞了那公子哥儿手上的牌位,接着怒不可遏地扣住了对方的脖子。
含辞短时间内都没来得及反应,待他要上前阻止金蕊暴力伤人时,竟听到那两人同时发出一声“怎么是你”。
公子哥说完这句话猛然转向赶过来的含辞,二人目光相触,他登时睁大了眼睛,将不可置信写在了脸上,语无伦次地重复了无数个“你”字,始终吐不出别的字儿来。
含辞将牌位捡起来,那牌位上面用金漆写着“兰蛤蟆之灵位”,那位公子已经被掐得面部发紫了,他忙赶上去抓住金蕊的手臂,一改往日的温和如水,大喊:“住手!”
金蕊一怔,皱着眉死死盯着含辞好半天,许久,竟然露出微笑,语气却很是不悦:“你叫谁住手?”
话虽这么说,可他到底是松开了,那位仁兄跌倒在地上,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金蕊提着衣领扔进了他自己准备的棺木里,而那块牌位被金蕊抢过来,丢在地上一脚踩烂。
金蕊双眼通红,像一头发怒的狼,亮出了尖牙利爪。
他一把扯下了辫子上的金花,含辞一见他如此动作就知道不妙——金施主又要行凶。
只见金花的绿茎迅速抽长,长成一条绿藤,金蕊凌空一甩,重重打在南信身上,沾血的藤上又绽开几朵金花,如刀片般割破伤者皮肉。
不仅是南信,他手底下那一群人皆被抽得不知东南西北,哀嚎着在地上打滚,如遭凌迟之酷刑。
含辞百般呼喊也不能让金蕊清醒过来,干脆一咬牙,拦在了棺材前面。
藤鞭无情,当含辞的血在金蕊脸上画出几点红梅时,鞭子倏地掉落在地上,金蕊愣住了,满腔怒火撞上心慌意乱,相互撕扯得厉害。
终于是怒火被压了下去。金蕊迅速摁住含辞的伤口,含辞看着他,微微张口,道:“金施主,得饶人处且饶人。杀戾之气,到头来终是伤人伤己。”
金蕊原有数句极幽怨的粗话要说,话到嘴边瞥了小和尚一眼,心想说了这呆和尚也照样会犯蠢,终于是没说出口。
那边那位姑娘惊魂未定地观望了许久,颤颤巍巍地从树后面出来,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