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辞应下来,首先想的不是去雾月坡,而是去寻金蕊,这个念头来得过于自然,几乎出自本能,乃至于含辞本人都没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倒是敛骨首先一惊,拦住他,问道:“阿秃,你往哪里去?”
含辞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去找……”
话说了一半,含辞顿住了,一时间有些茫然,有些事情大概是习惯成自然,他习惯凡事都有金蕊在,习惯做什么都先与金蕊说,难道金蕊不在就不行了么?
这问题缠成一团乱麻,他尚未细究,敛骨便夺去了他思索的机会,道:“找雾月坡?你不认得路,我画一张图给你。”
敛骨取出一张纸,一挥而就,催促他赶紧上路。
若是细想,其实敛骨的话漏洞百出。要去雾月坡找草药为何偏要找含辞?这里哪个人不比这初来乍到的和尚更熟悉路?何况既然情况刻不容缓,敛骨脸上怎么不见端倪,甚至戏都没做全,连个期限都没给,平白给人一种时间宽裕的感觉。
这些含辞并非没想到,但披着一身僧袍,宛如背负天地至善至美之魂灵,他不得不以身作则,不敢妄自以恶意揣度他人。
而此时远远的在他身后,敛骨掩着嘴笑了几声,轻飘飘地往九华寺的方向而去。
另一边,九华寺内。
冬凌依旧了无生气地躺着,大伯子和半枫忧心忡忡,却都不是因为冬凌。
大伯子:“她中的是那边的毒,我们无从下手。在九花回来以前,村子附近就出现过青眼珠活动的痕迹……怕是要不好。”
青眼珠指的是傩族,此名肇因于傩族高手身上多刺有眼珠形状的刺青。在约莫二十年以前,一群心术不正之人沆瀣一气,凑在一起钻研邪术,并以神之名义自诩为“傩族”。傩族人起源于浮石,肥水不流外人田,因此这扬傩族神威的第一抔血,便是由浮石当地人来洒。
他们倒没怎么兴风作浪,只是捡几个四处乱窜、不慎误入歧途的倒霉蛋回巢,进行一番折磨,之后还苟活着的便收归己用。
可外面不是这么传的。谣言这东西特别擅长“惩善扬恶”,芝麻大小的破事往往被吹得山大,比如傩族这帮子人,原本不过是一群会点邪术的乌合之众,然而外头一忽悠,就变成了“万恶之宗”,说得特邪乎,又要烧杀抢掠,又要酝酿血洗天下的惊天阴谋。
被人扣这么大一个屎盆子,傩族人起初当然不高兴,可是他们后来转念一想,反正本身也香不到哪儿去,既然臭了,何不臭个彻彻底底、臭得人人闻风丧胆?
日子久了,傩族越发臭名昭著,而傩族这伙子人也开始心虚了,感觉自个儿徒有虚名,没有传言中那些手段和雄心壮志,于是心一横,干脆兴起了一股为非作歹之风。
半枫这个天选之人就赶上了热乎的,成为了第一批被抓到傩族贼窝里的幸运儿。
当时的金蕊才六岁,那么点大的孩子,红着一双眼单枪匹马地闯进了贼窝里。虽然他天赋异禀,打小就舞得动刀,可是那么多人高马大的傩族人又不是摆着好看的花瓶,还轮不着他一个屁大的小孩子撒野,于是人没救成不说,自己也小命难保。
都说傩族是一群乌合之众,虽然凑在一块,但各有各的谋划,人心不一,窝里反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有一个良心未泯的傩族少年,暗中放了金蕊和半枫。
那少年死也想不到,这一放就是放虎归山。随着金蕊年岁渐长,那一身天赐的“妖法”也一日千里,见一个傩族人揍一个,长此以往,傩族人气焰被压制,后来干脆销声匿迹了。
而傩族重出江湖就是这两年的事。
奇怪的是,傩族这回没在浮石作妖,仅留些长鼻狗、长舌猴子之类不入流的货色唬人,反而是不远千里地跑到五羊去搞出个中看不中用的骨斑人出来,也不晓得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半枫无心管什么傩族,他只忧心金蕊,那天在镜子里看见的东西总让他觉得不祥,但无凭无据,他又怕危言耸听,不太好拿出那面古怪的镜子来,只能叮嘱金蕊:“少蹚浑水,也别钻牛角尖,就算是天塌下来,也轮不到你来撑着,你先保命再说。”
当然,这些话到金蕊耳里从来是左耳进右耳出,说了也白说,半枫喋喋不休,金蕊还会嫌烦,顶两句嘴,呛他一口老血。
在九华寺的不倒翁神像后面躺尸多日的苏和子忽然坐起来,一拍他那光脑袋,道:“有了!”
这假和尚昨儿偷了他一只鸭子,大伯子看他不顺眼,便哼了一声,顺口嘲讽道:“哦,有王八崽子啦?”
苏和子一边白了他一眼,一边虚伪地讲“不跟老人家计较”,他接着道:“我想到一法,或许可以保她一命。”
大伯子非常鄙夷,他才不信苏和子那颗没毛的脑袋能想出什么主意来,就算是想出来了,那也绝对是馊主意。
果然,苏和子这削了慧根的和尚抓了把香灰和着米煮了碗一言难尽的粥,还没等凉就要给冬凌灌下。
大伯子:“……”这是想把人给烫醒吧?
他光在心里冷嘲热讽,却不阻止,就盼着看苏和子的好戏。
“住手!”啪的一下,苏和子手里的碗被一颗石头打翻了,热粥洒了苏和子一脚,还殃及池鱼,祸害到了大伯子,这两个人一下子捂着脚嗷嗷叫。
始作俑者慢悠悠地飘进来,正是敛骨。
敛骨顶着一张好看的欠揍脸,先是“哎呀”了一声,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