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无所谓,问题是卫裴很气,良王很气,他俩从那一天开始,不约而同地对我发起了冷战。卫卿赶死似的朝我连发十二道折子,请求立即搬出逝波台入驻鸿都府。良王开始躲着我,每日晚间功课做完,再也不来给我送桂糖粥、剪红灯花了。
这一日到了除夕,亥时下起大雪,殿内煨起暖炉。案牍堆积如山,我四仰八叉横躺其中,画朱批画得心烦气躁。那许长安还在我耳边嗡嗡聒噪:“陛下,今儿晚宴上,赵阁老说姜家小姐原是要来的,只是又有些事给耽搁了……”
我反手朝他甩了一杆子红墨水:“赵光给你钱了?咸吃萝卜淡操心,多嘴。”朕的准皇后虽然已回京都数月,但这数月来朕还没见过她,是以全天下都以为朕要即将被拒婚,纷纷替朕着急起来。
要说这群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就是沉不住气。算起来,朕上辈子三十岁才跟皇后完婚,三十六岁才得太子,夫妻二十年间拢共见过皇后三面,这要是日日着急,岂不是得急死。我胡乱扯掉发冠,打算先打一刻钟的盹儿:“行了,你下去罢。隔壁瞧一瞧,让守夜的人仔细些炭气烛火。”
许长安喏喏地夹尾巴走了。
我枕着一摞折子,倒头就睡。许是未打算睡踏实,深深浅浅的梦接连不断。
上辈子我第二次见到皇后,是三十五岁那年除夕。那会儿我随良王大军凯旋回京,像悄无声息地溜走时一样,又悄无声息地溜回皇宫。正赶上宫中晚宴,我在殿内悄悄换着衣服,打算出去给众爱卿一个惊喜,就在这时,皇后拎着把剑从天而降给了我个惊吓。
朕的皇后是个道姑。她身披皂青道袍,头挽高髻,面戴薄纱,咄咄逼人地用剑戳着我的喉咙问:“你去了哪里?”
我路上偷喝了良王马车里的一点酒,胆气很足:“皇后啊,朕不管你,你也别管朕,你好好呆在蓬莱,没事儿别回……”
她猛地泼我一脸冷茶,抓起我的领子:“左相死了。”
我涎皮赖脸地看着她:“没事儿别回来了……”
她很生气地抽了我一巴掌,把我绑在桌腿上,板着脸走了。
我偷偷离宫,扔下一堆烂摊子,害赵老头心力交瘁,过劳而死。皇后可能是想把我绑在那儿活活饿死,为她外祖父报仇。
彼时宫中尚不知我已回来,宣阳寝殿内常日无人,我着实是在那绑了一天一夜,又或许是两天两夜,我记不清楚了。返京路上我与良王为处置战俘之事拌嘴,已经赌气少吃了三顿饭,偷喝的几口酒在肚子里也早就消磨干净,到最后有人来时,早已饿得眼花耳聩。
我一开始不知道来人是谁,当是长安或糖糕蜜饯他们,只管任其摆弄。被灌了几口水后渐有力气睁开一条眼缝,才瞄见蹲在眼前的人似乎是良王。我糟心地别过脸去。
良王正低头为我解绑:“皇叔,是皇后来过了?”
我没力气说话,只望他快点给我解开绳子。
他却暂停下松绑的动作,往我嘴里塞了一块甜腻腻的桂糖,又灌了口淡盐水:“十四叔,我和皇后,真的很像吗?你怕她是你内侄女儿?”
我有气无力地瞪了他一眼。
他拿拇指蹭掉我嘴角的糖渣,要笑不笑道:“如果我不是东宫之子呢?皇叔想过没有?”
我被他笑得背后发毛,心里一团乱麻,这小子几句话让我刀山火海蹚了个来回,一口糖糊糊黏在喉头,几乎要堵死。我好不容易攒了些力气开口道:“快把绳松开。”
他却凉凉地看了我一眼,起身去把暖炉点了:“皇叔冷吗?外头大雪,今夜怕是不能停了。”
我盯着他瞅了一瞬,蓦地心里拔凉:“……你……你也想当皇帝吗?”
他转身走向我,悠悠蹲下身来,盯着我的眼睛,微微皱起眉头:“不想。”
然后他垂下眼皮:“但是十四叔……”
他但是什么我没听见,因为我被他糖里或水里的mí_yào放倒了。再醒来已是第二天大早,也就是在这个大早,我见了皇后第三面。
皇后在我的被窝里。
我惊吓得一嗓子嚎出来,门外一堆宫人应声而入。
这也是我上辈子最后一次见皇后。
后来良王领了个满脸核桃褶的奶娃给我,说是皇后生的。我彼时已被折磨得没了脾气:“行,朕封他做太子。你说怎样就怎样。但是皇侄,朕有没有子嗣,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他温良恭俭让地一点头:“是,皇叔,臣侄这就去领罚。”
我正在气头上,挥手让他滚蛋。
第二天缓过劲来,心中又有些惴惴,忙让许长安去打听打听良王昨儿领了什么罚。许长安打听了一天,回来告诉我说:“陛下,良王殿下去内府司挨了板子。”
“大胆!”我心中一惊,“把内府司的狗东西给朕叫来!”
许长安稀里糊涂拎不清道儿,茫然而去。我干等了片刻,按捺不住,拔腿奔向良王府。
良王却正在院子里同家将耍大刀。
他与我一对眼,错愕地红了脸:“……陛下,您怎么来了?”
满院光膀子的兵蛮子跪了一地,我在冲天汗臭中愤愤地指着同样光膀子的皇侄:“你给朕过来。”
进了屋,他随手披起件暗红色的军袍里衣,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杵在我身后傻笑。而我已经洞悉了他的套路:“内府司说你挨了板子?”
“他们不敢打,说记在册子上,让我回来等皇叔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