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友谊不再是少年时期那么纯粹。很多时候,我怀疑在繁文缛节装饰的各类文书下,他还是不是当年的他,我还是否是当年的我。”泰勒曼说,“我知道,答案是否定的。追名逐利勾心斗角的生活永远改变了我们。我只是不确定,我还能不能拥有一个好朋友,我可以不顾及身份,不顾及脸面,不顾及礼仪地,向他倾诉衷肠……音乐的交流让我窥探到他冷峻的外表下寂寞敏感的内在,然而,这一切都离私下交流太为遥远。他在伦敦,生活在聚光灯下;我在汉堡,生活也没有什么隐私,家庭的丑闻一传万里……”

“如果说我曾经有一个久已有之却终不得实现的愿望,那就是在我们俩成年之后有一次机会,能够像我们大学时期那样,哪怕是一个周末,远离公众偷偷相聚,面对面说上几句话,哪怕是一个上午也好……然而英吉利海峡让我的希望化为泡影。晚年的时候,当我万念俱摧在园艺中排遣悲伤的时候,当我发现事业坎坷的他也拾起相同爱好的时候,虽然身为公众人物的我们再也无法在信件里写下当年私人的语句,但在默默无言的一批批植物与随之交换的手稿中,我确信我们都能感受到花卉与音乐里包含的无言的心绪……六十年前哈雷小镇那两个少年的影像渐渐模糊,如今冰冷印刷的一幅幅画像缓缓隐去,所剩下的,是那些纤弱花枝的无言倾诉:它们皆是异域植物,旅居异国多年,虽遭艰难困苦,却从不曾言语,只是默然地年复一年地开放,给世人并非尘世一般享乐所能及的平和与喜乐……睹物如睹其人,他所赠予的植物,在他还在世时,安抚我的内心;在他死后,它们渐渐成为他生命的延续,每一草叶一举一动都似呜咽啜泣,生生打在我心头……”

“我辞世之前,委托我的朋友们照顾我们的植物们。它们将在那里继续生长,纪念我们早年萌芽却最终只能存在于无法触及的书信之中的友谊。”泰勒曼说,“无奈我们共同的好友马特森在我去世之后五年也辞世了。我的小麦克尔更是远赴拉托维亚不曾归来……我们的友谊的见证,那些植物们,就如同我们的生命,如同我们耕耘的音乐,如同整个巴洛克时代,消逝在历史的尘埃之中。”

合上手中的书,泰勒曼试图平静自己的心情。维瓦尔第也为之动容,“菲利普,你们的友谊并没有随着当年植物的枯萎而消灭。你们的音乐永远见证着你们终生的友谊。如果谁没有看出《水上音乐》与《汉堡潮汐》其中仿佛遥相呼应一应一答的乐思,如果谁忽略了你们器乐作品里常用的朦胧的相似——也许我不必举你的《餐桌音乐》与亨德尔的《示巴女王》里的利都奈罗织体的相似,因为这样的例子不胜其举——那么他就忽略了音乐史上最为伟大纯净的友谊之一。”

“谢谢你,安东尼奥。”泰勒曼说,“如果说存在于我们音乐中的友谊属于世界,存在于草木中的友谊只属于我们二人,即便我们多年不曾相见……”

“菲利普。你们到底要聊到什么时候?我和德国海象回来都有两个小时,接着我俩把午饭给做了……现在饭都要凉了!”忽然间房门被一声怒喝震开。穿着围裙的亨德尔走了进来。

眼眶泛红的泰勒曼和完全没有回过神的维瓦尔第,还傻愣愣地坐在泰勒曼汉堡纪念馆的纪念品商店的收银台背后。

“英国海象不要吼。”巴赫走了过来,他试图走进房间,然而狭小的门(和过于肥胖的亨德尔)把他卡在了门口,“现在已经下午两点。估计你们也饿了。吃完饭再聊吧。你们还有两周多可以好好聊呢。”

泰勒曼看看饿得够呛的亨德尔,又看看一脸无奈的巴赫,再看看身边被自己的叙述感动得有些神志不清的维瓦尔第,思考了一下,才想起来这并非1761年的汉堡,否则他们应该都已经去世了。不对,泰勒曼又想,事实是什么呢?256年前,他在这栋房子楼上的那间卧室——安东尼奥和塞巴斯蒂安今晚即将入住的那间——去世的。所以安东尼奥应该觉得毛骨悚然。但是也不对,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安东尼奥和塞巴斯蒂安应该在自己今天早上开门的时候就被吓跑了。好像也不对,难道不应该是自己打开门发现两个比自己早死了十载有余的人出现在家门口……?不,似乎也不太对,为什么惊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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