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这个寒颤打醒了卫初宴,初宴从方才的那种状态里收回了心神,摸到她的手,发现很是冰凉,于是立刻带她回了岸边,脚一触到实地,卫初宴便不由分说地将她背起来,往里边院子走去。
还在为卫初宴方才的痛苦而忧心,又担心她现在状态不好,赵寂几次想要下去,在她背上踢蹬了会,卫初宴自责着,不肯放下她,如此挣扎一番,赵寂妥协,渐渐抱住她脖颈,将下巴磕在了她肩上。
“你方才,怎么了?”
卫初宴的脚步一顿,而后继续背着她往前走:“没什么。”
两人身上都沾了泥浆,有些狼狈,回房之后,立刻喊了人送水过来洗浴。这是在自己家中,没有从前在客栈中的那许多限制,下人们也并不知道太女殿下不是乾阳君,因此接到命令后,便搬来了两个浴桶,在中间隔了屏风,让两人同时洗了。
这是回到长安后,她们第一次,以这样无遮掩的状态离的这样近。不过很相似的是,两人此刻都没有什么旖旎的心思,卫初宴是还在怀疑自己曾经的选择,而赵寂,她担心着卫初宴,这么好的亲近的机会,她也无法去拿捏。
脖颈、肩胛,一只手捏着布巾,四处都擦洗着,某一刻,在另一只手臂上停了下来,浴桶中一阵的涟漪。
少女抱臂坐在桶中,情绪低落着,又问了卫初宴一声:“你先前,究竟是怎么了?”
对面的水声停了一下,赵寂的心提了起来,可是结果注定要让她失望了。
女人回答她的,还是那句“没什么”。
赵寂低下头,望着水面上的波纹,某一刻,当泪意汹涌而来时,她顺着桶壁滑落了下去,头顶也浸入了水中。
没关系的,她能等。她不是早就告诉过自己了吗,卫初宴有很多秘密,不要着急,不要逼卫初宴。
要等。
等到卫初宴主动敞开心扉的那一天。
可是已经五年了啊。从相遇到现在,五年了啊,那一天要什么时候才能来呢?
埋在水面下的肩头浅浅地抽动了一下,而后赵寂抬起头来,眼中重新有了坚毅。
卫初宴不知道自己的不可言说之事又让某个心思敏感的少女难过了一番,她脑中乱的很,一会儿是帝王赵寂哀戚而缱绻的眼神,一会儿是少女赵寂清澈而坚定的目光,这时的,那时的,她们的话语交织在一起,给了卫初宴不小的冲击。
很可怕的,她开始怀疑起自己当初所作的选择来。
这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如果她否定了自己自杀的正当性,那么,作为重新获得了生命的这个她,就无法获得真正的安心了。
她......究竟是对是错?
从前的她,不觉得自己错了。她死前骂了赵寂,那是她觉得赵寂欠她,这倒不是说赵寂让她受折磨了,而是,许许多多的事情加在一起,她知道,赵寂是欠了她的。
可是......要是她错了呢?
要是她错了,那就不是赵寂欠她,而是她欠赵寂。
如何心安?
溺在对过去所做选择的怀疑里,左边是对,右边是错,她不知该怎么走。
这天夜里,她发起了高烧。
赵寂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又睡在卫初宴身边,因此睡的沉,然而无论梦乡再如何香甜,当身边的人忽然烧的滚烫,也只有真正没心没肺的人还能继续熟睡。
赵寂起先在做梦。她梦见那年大旱,她一个人走在龟裂的土地上,地似火烧,天上是能将人晒干的猛烈日头,她穿着难民的衣服,手中拿着木棍,嘴唇干裂脱皮、汗流浃背地,一步一步往西边挪。好多次,她摔倒在地上,身后跟着的野狗见此眼冒绿光,急待一拥而上,而她又爬起来了,她以木棍打狗,喝狗的血、嚼狗的肉,她吃不了多少,也拿不走多少,聪明地将狗尸抛下,身后,被她震慑住的野狗们立刻拥上去,汪汪叫着,嚼食着同伴的血肉......她因此获得了暂时的安全。
赵寂不安扭动着,她在梦里躲狗、躲人,一个孩子,孤身走在那样的地方总是最危险的,有人想吃她,有人想卖她,更有那丧尽天良的qín_shòu,想要拿她一逞□□......她与他们周旋着,有时逃跑、有时杀人。
赵寂看着与现实大不一样的梦境,觉得自己仿佛分裂成了两个自己,她的一半灵魂飘在空中,俯视着下方那个比记忆中要狼狈太多的自己,喃喃道:“不是这样的。”
而下面的事情还在继续。
画面转过,一个稍有些人流的路口,有几个满身戾气的人支了摊子,挂了肉在卖。赵寂很饿了,她攥紧了手中的玉佩,想着拿这块价值连城的玉换顿肉吃......她走近了,才看到摊子上的人头。
那些被砍成一块块的,是人肉啊。
赵寂在半空中,看着那个自己抓紧了木棍,再也没有看一眼那个摊子,慢慢地走远了,而摊子后有人审视了她片刻,可能是觉得她太瘦了,卖骨头也没人要,于是没有追上去。
不该是这样的,赵寂又道。她想把目光挪开,却好像有什么在拉扯着她一般,让她只能看,只能听,只能去看着那个自己越走越远,回长安的路太远了,遇上的事情太多,她心中的善良被一点点地磨掉,她仍然坚持不吃人肉,她仍然饥饿、虚弱,但她一直往西边走着,起先,遇上的人都还有力气,后来,那些人连来追她的力气也没有了,她一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