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只是镜片的事情,但叔叔嫌路之的镜框太丑,索性把他的镜框也一并换了。
换了新眼镜,路之盯着镜子看时,觉得自己也成了和叔叔一样的斯文败类。
成为“斯文败类”的第三天,路之把他镶嵌着尼采、海德格尔这些名字的诗送给了袁依依,袁依依回赠以另一个男孩子送她的散文,说你们都好ba-ng,然后路之就知道,许多事情他不用想了。
生活照常运转。袁依依照常在玻璃房里拉琴,班主任照常要求同学们撰写成功学的读后感,不愿“高三阵亡”的学子照常在分数与梦想的拉扯下成长,正能量满满的横幅照常从教学楼西区牵到东区,迎风烈烈飘展……路之还是用不对黄金公式,但依旧以百分之两百的热情爱着物理。
但奶奶病重的消息让路之发了高烧,路之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一大片林子里,头顶上有红色的月亮;摇醒他的人说自己叫姚一,称他为“游荡者”,叫他不要乱跑。
路之说“好”。
“好”这个字常常带有敷衍的意味。路之不安分,“掘地三尺”,挖地道出了姚一给他划定的活动范围。姚一带人追到他时,他正在专心致志地磨刀,头也不抬地说:“你们林子的地下有这种材料,用它打出来的刀,比你们的鞋底好用。”
他指的是对付月亮泣下的血人。
彼时恰好“月亮”掉了一滴眼泪,路之甩出他的刀,亲自示范。
姚一说你还是不许乱跑。
事实是路之行踪不定,他第二次失踪、姚一他们找到他是在“太阳”的外面。路之躺在锡箔纸餐盒的顶部,头枕着手,眼神平静,眸子里是血色的瀑布。姚一激动莫名,拉住他胳膊拽他起来,让他不要跳下去。
路之:“你以前看到谁跳下去过吗?”
姚一被对方平如止水的眼神打了一针镇定剂。姚一和他并肩坐下来,说你们游荡者总是想要看世界,看到了又受不住,觉得希望破灭,一言不合就往下跳。路之扶了下眼镜,笑说“这就是你们监管游荡者、不许林子里的其他人上来的原因?”
姚一点头。路之说:“那你们一开始就不该编故事,应该让大家知道,这片森林并不是被什么神明托在手心里。”
“不是这样的……真正的神明不在这里,但我没能力让大家见到她,所以这虚假的一层,大家不如一辈子都不要看。”姚一说。路之:“姚先生你比我适合写诗。”后来路之被姚一安置到了繁老头屋里,繁老头的屋子于是被改造成了金属加工厂。繁老头给路之讲关于这个世界的故事;听他虔诚的语气,路之逐渐明白了姚一想要守护的,是这片森林中怎样一种脆弱而纯粹的梦境。
思绪飘了半天,路之被真切的恐惧感抓回了现实。
天旋地转,他也来不及去看还有谁和他一样被大风卷离了地面。他一手牢牢抓着眼镜,一手胡乱地挥着,竟然真的抓住了什么实实在在的东西。定睛细看,他已经身在血色巨人的右手中了,而抓住的东西则是臂镯珠子上散发出的雾气。
“实实在在”的雾气。
此时,外部轮廓足有一间房那么大的珠子,产生了一股吸引力;路之被拖拽了进去,视野漆黑,随即大脑接收到了身上各处感应器放出的痛感。
稀奇古怪地落地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谢啦谢啦!”
黑暗里传出一串欢快的声音,路之听出来那声音是他“校友”墨老师的。适应了黑暗的眼镜捕捉到了两个人影,一个是墨墨,一个是不幸成了墨老师的降落垫的许易行。许易行爬起来扶着腰,挠着头说“不谢不谢”,接着两人齐齐朝路之看了过来,一个喊“路小朋友?”一个喊“小路?”
不及路之答话,近处爆出了一句骂娘声,一听就是今天三观极速崩塌的繁老头。一大把年纪经受j-i,ng神上的冲击,却仍有心变着法编脏话,繁老头的心态还是可以的;加之他老骨头没被摔散,可见他皮囊也颇为康健。这种身心健康的糟老头子非常适合作为养身模范上电视吹牛。
繁老头还想骂说破地方,但“破”这个送气的双唇音,把他的假牙崩了出来。老头子不得不妥协,敛了暴脾气,重新把假牙安回去。
“你还好吧?”繁老头又说。
路之这才看见老头子旁边还坐着个人;天是黑,但姚一的轮廓,路之一眼就能辨认出来。姚一不是摔伤了站不起来,而是懒得站起来,而且他不知道站起来之后该做什么。黑森林蛋糕的外封已经被打开了,长在上面的虫被宇宙的一股风驱逐出境,飘到了远处,什么都做不了。
繁老头:“你们有光吗?”
墨墨答说有,然后掏出手机,开机,把滋滋爆电流的屏幕晃了晃:“这个行不?”“凑合。”繁老头说。他接过墨墨的手机,就着微弱的光亮看姚一的脸。屏幕照出了姚一脸上被锋利的铁皮边沿划出的伤,接着众人只听许易行反应过激地道:“哎呀完了完了,这可怎么办?!”墨墨捅了他一胳膊:“人好好的呢,你干嘛号丧?”于是许易行闭嘴噤声。
繁老头随身揣着些救急的药,此时挑了几味出来,给姚一抹了。
路之冷不丁说:“墨老师,影视剧里的正派角色不轻易伤脸是对的,因为真的很难看。”墨墨“啊”了一下,瞄了瞄路之的侧脸,也不知道自己发愣是被惊到了还是吓到了。不久她想明白过来,路小朋友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