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逗他发火很容易,跟他对着干就行。但是千万,他很有原则,不能踩到他的底线,真把他惹毛了,你也吃不了兜着走。我最怕阿杰不理我。虽然我们总是心有灵犀,可他不理我时,我就搞不清他在想什么啦。他也不肯说原因,就像个闷葫芦。他冲我发火、打我、骂我都没关系,我都有办法应付。当然他没真打过我,也没骂过我。但是他不理我,我就歇菜了。你懂的,这家伙固执起来,就像铁桶一样油盐不进,任你怎么敲打他都没用,真拿他没辙!
除了‘莫名其妙地不理人’这点不好外,阿杰这个人实在有趣得很!有记者写他沉闷、乏味、无趣,可他明明很有趣啊!不管是高兴、生气、害羞,哪怕他只是专注地写信和看书,我都觉得很有趣。他嘟起嘴生气,还有那一本正经说教的样子,真是笑死人,又笨又可爱,让我总忍不住想捉弄他。”
他滔滔不绝地描述自己如何捉弄阿杰,那得意的模样好像自己赌/博赢了大钱。
“哎,切西瓜这么久,还不上来?我去叫叫他。”他说着一跃而起,一蹦两跳,步履轻盈地下了楼。
十几分钟后,他回到楼顶,神情有些彷徨:
“阿杰不在宿舍,奇怪,去哪里了?难道去买宵夜了?可是他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奇怪!奇怪!你见到他了吗?”他向我发问。
我看着他,看了半晌,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见了,为什么……”他失望地低下头,喃喃自语。一滴眼泪突然从他脸颊滑落。他看到滴在自己手心的眼泪,抬起头迷茫地问我:“为什么……我会流泪?”
心中痛楚难当,我闭上眼睛,不想再看。
再次睁开眼时,自己坐在一间小酒铺里。木桌木凳,黑色的酒缸,一个上了年纪的掌柜打扮的人正在柜台后打算盘。熟悉的摆设,熟悉的人。窗外寒风呼啸,雪花翻飞,酒铺里纵然点了碳火,仍然无法完全抵御渗透进来的寒意。
几个裹了兽皮衣的客人正围坐在一张桌子前大快朵颐,热酒热菜摆了满桌。
“哎,掌柜的,你们店里那个少了一条胳膊的小酒保怎么不在啊?”一个头戴皮毡帽的客人问道。
“你说雷立啊?唉,那个孩子真是毁了,毁了!”掌柜为他们送上一壶热酒,摇头叹息道:“他之前结识了一位姓封的少侠,两人成为至交好友,还相约一起去太湖归隐务农。可天不遂人愿,封少侠被奸人所害,惨死在虎威山庄。雷立单枪匹马杀进虎威山庄,为他报了仇、雪了恨。后来听说雷立挖开封少侠的坟茔,想带走封少侠的骨殖去太湖埋葬,可谁知中途又出了岔子,连封少侠的遗骨都遗失了!他回到这里,整个人都有点痴痴傻傻的,一直在念叨:‘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早点提醒他或者阻止他去,他就不会死!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好心收留了他,让他继续在我这里帮工。他好像忘记了封少侠的死讯,每天傍晚时分都会站在镇外等候封少侠归来,风雪无阻、雷打不动。如果旁人告诉他封少侠已经不在了,他就会变得十分激动凶悍,恼恨别人骗他。唉,我也无能为力,只好随他去了。”
众人听后,都唏嘘不已。
我起身离开酒铺。刚一出门便被漫天的风雪袭击。雪粒打在脸上针扎似的疼,但还不及寒风如隐形的刀在脸上又割又划。
我在风雪中艰难地前行,终于走到镇外。还是那颗树,只是变了模样。纵横交错的枝杈裹了层厚厚的“白绒”向天际延伸,背风的一面露出褐色的树皮,像被风削去了裹身衣一般。
树下跟其他地方一样,枯枝败叶都被白雪覆盖。风雪阻隔了视线,我仔细辨认,才发现树下站着一个人。白色布衣与周围的景色几乎融为一体,头发上沾满了冰渣和雪粒,惨白的脸凝望着远方,连睫毛上也挂着冰霜。只有冰雪下露出的黑发和冻得发紫的嘴唇,才能让人相信那里确实站着一个人。
他发现了我,张了张口,嗫嚅半晌才勉强发出声音:“我在等……封大哥。你也在……等人吗?”
空洞的眼神,空荡荡的右袖。那袖子随风飘舞,好像招魂的白幡。
心脏又在收缩,隐隐生疼。我捂住胸口,摇摇头道:“我不等了,我想了断!你也……别再等了,他真的不会回来了!”
他睁大眼睛,眼中蓄满了泪水,用少年人的执拗发出抗议:“不,我要等他,不管等多久,就算等到死!”
我冲上前,抓住他空荡荡的衣袖,大声呼喝:“放下他!放下他!不要再执迷不悟,不要再作茧自缚!他根本不想回来,他不想见你!他讨厌你!”
“你胡说!你胡说!”少年摇摇晃晃后退几步,跌倒在地。白色的右袖突然染成了绯色,殷红刺目。鲜血不停流淌,打湿了袖子,染红了少年身边的白雪地。血水很快被冰冻,但瞬间又被新流出的温热的鲜血覆盖。
少年用左手扶着右肩,痛苦地蹙着眉:“痛!很痛!”
我呆呆地矗立,看着鲜血从少年右臂的伤口处汩汩流出,仿佛永远也不会止歇。
是不是只有流尽了血,才能忘记他?是不是只有变成冷冰冰的尸体,才不会觉得痛?
醒来时,我还是不知道答案。但是时不时让我陷入窒息的胸痛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