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家……”陈轩修长的手指摆弄着纽扣,明明已经系好,却反复扯开,“若你是季家商会的少东家,我还会忌惮几分,可林海,你只是分会的行长,而你脚踩得这块地,吸的这口气,都是我陈记的。”
这番话与威胁无异,林海却敏锐地察觉出一丝不妥。
“三少爷,你装病?”他笃定地盯着陈轩的手腕。
陈轩的手顿住了,许久,嗤笑:“一个读书人,竟还能看出点门道,怪不得季达明让你来南京做分会的行长。”
果不其然,被揭穿的陈轩神情陡然凌厉,目光恢复了他们初见时的阴狠:“上我。”区区两字,仿佛在室外冻了整夜的刀,直直插进了他的心窝。
林海再笑不出来,他从陈轩的语气里捕捉到一丝决然,以及不顾一切的果断。
这是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男人,连自己都能牺牲。
林海推了推眼镜,移开视线:“要是我拒绝呢?”
“拒绝?”陈轩张开手臂,靠着美人榻冷笑,“刚刚看见你我二人抱在一起的,可不止一人。”
言下之意,就算林海拒绝,流言蜚语也不会终止。当真是损招。
“那又如何?”林海心下火起,“我不知你这么做的目的,但这几年季家和陈记井水不犯河水,你若是越线,我自会奉陪到底,只是三少爷……你得掂量掂量季家的分量。”
陈轩整个人窝在软榻上,神情迷离,听他大段慷慨激昂的陈词,最后只抓住一个微妙的点:“只要我不代表陈记,上我的事就可以商量?”
林海气结,愈发觉得与公子哥无话可说。
“林行长慢走。”陈轩却忽然下了逐客令,一手搭在暗红色的塌上轻轻晃动。
林海求之不得,转身便往屋外走。外面静得吓人,他每走一步,地板都在咯吱咯吱磨牙。雪又开始下,仿佛细碎的尘埃,在风里狂舞。
云四站在彩云轩门口为他打伞,支支吾吾,神态莫名。
林海摔上车门,脸被北风吹得生疼,耳朵却烧得滚烫。
“问吧。”他烦躁地摘了眼镜,捏着鼻梁上的凹痕轻斥,“犹犹豫豫,像什么样子?”
云四握着方向盘欲言又止,最后憋出句:“这样也挺好的……”
“好?”他不由提高嗓音。
“行长,你若是和陈三少成了,咱们和陈记不就成了亲家?”云四痴心妄想,“以后陈记再也不会在暗地里给我们使绊子了。”
林海除了冷笑,再无别的想法。
云四却还在喋喋不休:“行长,这亲事不亏,以后咱们不用顾头顾尾,既要掂量本家,又要提防陈记。”
他闻言,嘴里蹦出句:“我看你是被风吹傻了。”
“先不说陈轩将来到底能不能继承家业……”林海越说眉头蹙得越紧,“再者,若是结亲就能解决问题,何至于各家商会缠斗几十年还没有结果?说到底不过是钱的问题。”他叹息,“可就是钱的问题,便是天底下最难解决的问题。”
他们回了公馆,不过小半日,事情便堆积如山。林海忙于事务,将陈轩抛在脑后,谁想不过半月,这人就自己找上了门。
那日冬至,陈轩把几枚金桔置于火炉上烤,云四慌慌张张冲进门,鞋子带起一连串沾了淤泥的雪。
“行长,是三少爷!”云四结巴得手舞足蹈。
“慢慢说。”他按着金桔逐渐软化的皮,心不在焉。
“陈记的三少爷!”云四扑上来拉林海的衣袖,“快死在我们门前了!”
林海蓦然抬头,不可置信地问:“死了?”
云四摇头,说还有口气。
“人呢?”
“兄弟们不敢抬进来。”
“救命要紧。”他起身,金桔滴溜溜滚落在地上,“快走!”说完也不披外袍,只罩一件墨色披风便冲出门去。
陈轩还当真奄奄一息地歪在他门前,湖青色的长袄上满是干涸的血污,他伸手接着漫天飞雪,闻见脚步声,回头崔然一笑。
——林海,我来了。
陈轩没发出声音,林海却看懂了嘴型。
林海不懂医术,但也知血流至此必定危及性命,当即脱了披风把陈轩裹住,将人抱进了公馆。
“就知道林行长不会让我死在外头。”陈轩哑着嗓子轻笑,眼神渐渐涣散。
林海踩着满地碎雪,蹙眉呵道:“你死在季家的分会门前,根本就是置我于死地!”
树叉上落下一串雪,陈轩怔怔地睁着眼,涣散的神情又凝聚回来:“也罢……”
“不许死!”林海近乎咆哮,把陈轩搁在自己的床上,喊云四去叫郎中。
袖笼上忽而多出一只手。
“城里的不顶用。”陈轩虚弱地靠在床头,“我爹……不让他们救我。”
林海愣了愣,没问原因,把云四叫来,说是让自家的郎中来公馆一趟,至此袖笼上的手才垂下去。
“林海。”上了他的床以后,陈轩立刻精神了起来,仿佛满身的血污都是假的,“我的伤是为你受的。”
林海摘了氤氲起雾气的眼镜,俯身扣住陈轩的肩:“我不管你说什么……若你敢死在我的床上,我定与陈记斗个鱼死网破。”他皱眉冷哼,“说到做到。”
陈轩勾了勾唇角:“读书人。”
又是这句。
林海懒得与他分辩,坐在床头伸手扯陈轩的长衫,手腕却被捏住了。
“怎么?”林海心底翻腾着难言的烦闷,“我还不屑于乘人之危。”
陈轩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