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汁滴落在整洁的宣纸上,像陈三少别别扭扭的神情,林海想把纸撕碎,可抬手时又舍不得,只得不情不愿地把褶皱都抚平,最后终是耐不住把下人都赶了出去,一个人闷在屋子里看账本。
这一看就看到后半夜,公馆里静得连只野猫都没有,只剩寒风还在呼啸,廊下的灯笼忽明忽灭,明日大约又是个阴冷的天。林海搁下笔,搓手时瞥见了陈轩的手炉,心里咯噔一声,觉得三少爷要挨冻,顿时坐立不安起来,恨不能插上翅膀飞进陈记去把陈轩捆出来。
但想象终究是想象,林海摇着轮椅过去拾手炉,换了块碳抱着取暖,抚摸着铁片上刻的名字时无声地叹息,指尖却忽然摸到另一块凹陷下去的字迹。
两个歪歪扭扭的字趴在“陈轩”下面,是他的名字。
林海怔怔地将手炉举到烛台下,对着光照了照,那两个字一看就是陈三少自己刻的,也不知道拿的什么刀,每一笔深浅都不同,应该是重复刻了多次才刻好的。
“傻。”林海轻声感慨,抓着手炉的手发起抖。
只这两个字,就算三少爷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他也在所不辞。林海把手炉贴到胸口放着,温热的触感与陈轩的胸口很像,他觉得自己的付出不是没有回报的,三少爷只是傻,只是迟钝,但不是一块毫无感情的石头。
陈轩也是别别扭扭,心不甘情不愿地爱着他的。
黎明划破天空,林海彻夜未眠,靠在床边盯着手炉发呆,没有外人的时候他才会显露出倦态,浑身上下都笼罩在孤独的阴霾里。从陈三少那里拿回来的桂圆和花生被他搁在了书桌上,是一抬眼就能看见的位置,可三少爷却见不着了。
“行长?”远方不知何时回到了公馆,敲门进屋,“已经和安插进去的人说好了,看着三少爷。”
他点了点头,扶额叹息:“钱家的那个伙计呢?”
“吃完早茶就准备回上海了。”
“拦着。”林海把轮椅摇到书架边,“绑也要把人给我绑在分会。”
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册子:“管他什么钱家的人,如果搞不清这桩婚事的真实目的,别想活着走出南京城。”
钱家的确如伙计所说,在上海滩名气很大,但搁在南京便又是另一回事了,分会好歹算是半条地头蛇,哪里容得一个小小的伙计撒野?林海把册子搁在腿上,看着书页卷起的边,心里长出了草,对着心尖拼命挠。
“远方,开车送我去陈记。”他忍不住了,“我去看看三少爷。”
“他不肯回来,那我总能去看看吧?”林海自嘲地笑笑,又嘱咐,“去把三少爷平日穿的衣服都带上,厨房还有新鲜的菱角,都一并送去吧。”
远方听得忍不住笑起来:“行长,您这是做什么,陈记哪里会亏待他们的三少爷?”
林海也笑:“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了,带着吧。”
昨夜寒风萧瑟,白日里果然飘起雨点,远方替林海打伞,上车时看见了他怀里的手炉:“行长,这也带着?”
“嗯。”林海的手紧了紧,“带过去给他看看,才不给他用。”
再沉稳的人偶尔也有点莫名的坏心思,更何况是他这种本身就满肚子坏水的,要是刚刚的话被陈三少听了去,肯定要好好地闹一番。
分会距离陈记不算近,他们开了半个钟头才到。陈家门前已经贴好了对联,檐下更是挂着成排的红灯笼,瞧着热闹非凡,只是门前冷落得连只麻雀都没有。
“行长?”远方停稳车,等他的意思。
“先看看。”林海叹了口气,坐在车窗边往陈记的门里看,宅院深深,也不知道陈三少在哪里,他明知这样看没有任何用处,却在车里枯坐了许久,直到雨下大,才抓着油纸伞下车。
门口打盹的下人见了林海,讪笑着将他往里迎,他也不问三少爷在哪儿,只跟着对方往前缓缓摇着轮椅,雨滴噼里啪啦砸在暗黄色的伞面上,像他紊乱的心跳,原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真的。
“林行长,这就是三少爷的院子。”下人把他送到门口就不动了。
林海接过油纸伞,摇着轮椅,费力地沿着石子路往里走,雨水打湿了他的裤腿,寒意正顺着他的脚踝疯长,可林海眼里只有坐在树下的三少爷。
没了他的陈轩孤零零地坐在地上,明明身旁放着一把伞,却非要淋雨,身上藏青色的长袍沾满了泥水,狼狈不堪,哪里有点少爷的模样?林海的心猛地攥紧,随着酸楚散发开来的还有憋闷的恼怒,他摇着轮椅磕磕绊绊地赶过去,将伞递到陈三少头顶。
陈轩没有抬头,反而把脑袋埋进了手臂中。
“淋给谁看?”林海满心的酸楚付诸于口又是冷冰冰的责备。
“要你管?”陈三少的声音哑得差点被滂沱大雨盖过。
他闻言忍不住伸手去拉陈轩的胳膊:“我不管你,谁管你?”
谁料陈轩猛地挥开他:“你在门口等了那么久不进来,不就是不想管我吗?”
林海微微一怔:“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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