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素笑道:“这可真是天意啊,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没有比这话更有道理的了。”
唐辛夷听她的口气已单方面给丁阳定罪,到底没忍住火气,厉声嗔斥:“你少自鸣得意,待会儿开棺后情况若与你说的相反,我定不与你甘休!”
苗素十拿九稳地立誓:“若我判断有误,自会当场向这位丁前辈磕头谢罪,然后立刻同我爹离开唐门,从此再不踏足蜀地半步。”
吵闹中棺材上的坟土已清除干净,苗素拔出匕首撬掉棺板上的钉子,在商荣协助下揭开棺盖。
棺材里涌出一股药材和血腥混合的怪味,比腐臭更难闻,赵霁不像其余三人有内功防护,捏住鼻子剧烈干呕,幸亏来时匆忙没顾上吃午饭,否则定会狂吐不止。
唐辛夷的视线首先投向尸体头部,那里盖着一张白麻布,已被血浸成黑褐色,紧紧贴合在尸体面部,形成的轮廓分明已不是人脸应有的,酷似开裂的西瓜,牙齿、碎骨的形状清晰可辨,确实如唐家人所描述的,死时已不成人形。
“丁叔叔……”
他忍不住伤痛盈泪,却听苗素大声讽讪:“省点眼泪吧,这不是你的丁叔叔。”
她已割破尸体衣襟,露出尸身,在永清丸防护下,尸体保存完好,肚皮上赫然有一个椭圆形的黑色胎记,像一块晒干了的泥巴粘在灰白的皮肤上。
苗素当着三人的面用匕首削刮两下,让他们仔细确认。
“看好了,这胎记是天生的,不是油墨染出来的,说明这个人不是丁阳,而是他一早选好的替身。”
闪电挑破虚幕,照见真实,而这真实带来无限恐惧,潜伏的狂风终于发起暴动,树木俯仰挣扎,枝叶如筛,一时哀鸣遍野,^啼鬼啸。
然而自然界的灾难也不能牵动少年们的心神,更大的阴影威胁他们的精神,连一向遇事沉着的商荣也感到阵阵恶寒袭上脊背,自言自语道:“丁阳找了个替身代自己去死,好让卢氏撒那个谎,他是一早就打算杀害唐堡主么?”
苗素点头:“他这个阴谋显然筹备了很久,从卢氏养蛊的时间看,可能她嫁入唐门,就是丁阳实施复仇的第一步,他和唐堡主之间一定有什么深仇大恨,不仅要杀人,还想颠覆整个唐门。计划制定得十分周详,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被我们识破了唐堡主的死因,没能达成最终目的。”
唐辛夷无法接受事实,丢魂失魄地跌坐在坟堆上,突然爆发出尖利的嘶嚎。赵霁知他受不了这份刺激,急忙上前扶抱,并打断二人的议论。
“你们先别说了,糖心会被逼疯的!”
商荣见唐辛夷两眼发直,呼吸急促,确实像失心疯的征兆,心想真出了事不好向唐门交代,对苗素说:“快下雨了,我们先找个地方避一避,顺便让唐小公子缓缓神。”
附近唯一能避雨的所在就是东边土丘下的夫子庙,商荣和赵霁架起唐辛夷,由苗素领路前往。那座庙香火冷清,来往人疏,没有庙祝看守,庙内昏暗潮湿,充斥阴森之气,只怕早被孤魂野鬼占据。
四人被风暴追赶着来到这里,刚跨入庙门,身后暴雨如注,雨水化作无数狂鞭抽打大地,恣意施展酷刑,雷电如同一群正在狩猎的野兽于屋顶上奔踹呼啸,在它们胁迫下砖木修建的庙宇形同纸糊的盒子,岌岌可危。
少年们在神龛下落座,苗素见供桌上还杵着一截三寸长的蜡烛,便掏出火折子点燃,暖黄的微光撑起纱帐,俨然神明温柔的馈赠。
赵霁见唐辛夷仍旧木然呆滞,再也想不出话来安慰,风声、雨声、雷声塞满听觉,遮蔽一切声响,因此商荣和苗素也都不讲话,各自养精蓄锐,凝神沉思,等待暴雨过去。
唐辛夷此刻的心境正如室外的雨景,混乱、动荡、冰冷,而苗素的话也像雨水渗透他的思维,他不能抵御,更不能将它们驱除,任由它们冲刷出真相。
这个真相比谎言还荒谬,他怎么能接受一直疼爱他的人变成杀父仇人?
如果一个人能十几年如一日的演戏,他的定力该多么高深?
如果一个阴谋筹备了十几年,其中该包含了多少恶毒的算计?
如果这旷日持久的阴谋目的旨在报复,隐藏在背后的又该是怎样的血海深仇?
一切都在他想象之外,一切都超出他的承受范围,可偏偏实实在在降临到他身上,他清晰感受到意志正在迅速崩溃,无法面对过去,不敢想象将来。
人生似乎已到了最糟糕的时段。
然而水深火热还赶不上祸不单行。
庙门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和振聋发聩的雷声一起侵入。
来人浑身是水,神情狠戾,犹如来自三途恶海的厉鬼,每逼近一步就散发出猛烈的杀气。
“丁阳!”
赵霁的惊叫打破室内沉寂,见他和唐辛夷都惨无人色,商荣明白大祸临头,拔剑奋起,以厉喝声阻止对方的脚步。
“你就是丁阳!?”
丁阳的红眼珠在暗处赤光耀动,好似一只饥饿的蜘蛛扫视陷入粘网的蚊虫,最后在唐辛夷身上注目。
唐辛夷抖衣而颤,摇落两行惊恐的泪水。
“丁叔叔,您真的没死?”
丁阳一声长叹,似在遗憾。
“你为什么要跟他们出来?做个糊涂鬼不是更好么?”
一言诛心,唐辛夷刚刚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