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春的扬州本是烟柳萌绿, 琼花初放的美妙时节, 奈何厉大公子赶得太急了些, 刚开年就匆匆下扬州,春寒料峭,一路车马劳顿。待得行舟江上,两岸灰蒙蒙,琼树烟柳都枯枝光杆的, 别说花,连叶子都尚未抽芽, 站甲板上片刻观个景, 能把人冻出鼻涕泡来。
好在厉弦下江南也不是来游玩观景的, 既是无聊,便日日在船上操练——练的还是那些基础套路,他倒是兴致勃勃地想拿铁甲新铸的宝刀来耍, 奈何第一次上手让仲二喂招, 就不知轻重地砍断了仲二的朴刀,还差点削掉自家的小手指。
仲二吓一跳,幸而反应够快, 一把握住公子爷的手腕将刀夺下来,不然, 大约日后厉公子只能独爪称雄了。而后, 心有余悸的阿奴将这把主子尚不能驾驭的宝刀没收了。
厉弦心痒痒地盯着那把被束之高阁的利刃,恨声喃喃,要不是“仲家军”, 老子早把你这放肆的阿奴啪啪啪,再啪啪啪,不打得你哭爹喊娘,老子就跟你姓!
在船上住了两日,终于到了“州界多水,水波扬”的扬州地界,大河小河四通八达,迈步方圆就能见水,这江南绵柔轻扬气质,让中原人士旱鸭子厉衙内大为好奇,只是心系阿舅的身体一时也顾不得顽。
一行车马,包括厉大公子那辆改装的专车,都留在了长江北岸的秭归郡渡口,此时一众人等带着大堆的行李物事下了船,郑家的管事早已迎了上来,身后一串车马。
“甥少爷,给您见礼。可把您给等来了,二老爷盼您多时,一早就让奴来候着,已打发小子们来问三四趟了。”
郑家来迎接的管事冬河,圆脸细眉,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言语诚恳可亲,让人见之心喜。这位管事年纪也不太大,二十许,原是二老爷郑锦的贴身小厮,这些年跟着二爷来江南休养,又挑起了一肩江南布、纸买卖,甚是得力,这才提拔成管事,管着郑阀在江南地面的一应外务。
这位厉相公子甥少爷要来的消息,还是打先的奴仆一骑飞递而来,昨日才到,今日正主就匆匆到而至,倒也确是甥舅情深,让人感怀。
冬河笑容满面,躬身相请,引着厉大公子来到一行马车的首座,那车驾乌色原木制成,车身浅浅的浮雕写意地勾勒出一位飞天女神的身影,配着淡青的流苏坠珍珠,藏青的车帘纹着细细的银色竹叶,说不出的雅致,却又厚重奢华。
厉弦一见这车就笑了:“这必是二舅自己的车子,他就喜欢弄这些酸不溜丢的女娘纹饰,若不是生来体弱,这江南第一fēng_liú人物,真真舍他其谁?”
“公子爷您说的是,唉!”冬河笑应着,忽地轻声叹了口气,忙又重整笑容,安排各车。
厉弦眉毛一拧,问道:“怎么,二舅的身子如何?”
冬河笑容一僵,终于露出丝苦意,低叹:“便是如往年一般,熬上三两个月,也狠补不得,只能慢慢将养,江南水气滋润,终究对二爷的肺腑好些。”
郑二舅天生弱质,又是虚不受补,这些年住在温暖湿润的江南,就靠着苦药汤子支撑,身子时好时坏,令人忧心。倒是他自己颇为心宽,身子稍好些便约上三五好友游湖登山,恨不能遍赏天下美景美人。
厉弦点点头,没再多问,急忙登车而行,阿奴随着他,矫健地一跃而上。
冬河一楞,却未见旁的婢女小厮,心下略有些奇怪,也不以为意,甥少爷少年心性,专宠了一个,也未见有多出奇。
郑氏扬州的宅邸在南河下,紧靠古运河,来往方便,货运便利,北面就是市街,临近安定书院,西侧则是城中各大豪商们的壕宅。
为了让阿弟好生在江南休养,郑铸当年一口气修了七进院子,又让人依着江南这边的景致和庭院引水挖池,种树栽花。是以这宅子外表看来粗豪,一派西北风味,内里却是秀气细致,婉约如好女,这算是城中一座别具特色的壕宅了。
后来郑氏布杀进江南,打开好大的局面,负责江南生意的郑二爷郑锦一挥手,又让人收了左近的一处宅院,当作货运仓储中转之地,与住宅既分隔又相近。如此,连着先前的宅子共有九进,二百多个房间,若是不熟悉的人来,光在府中都能迷路。
进郑宅换了轻车小轿,又在若大的院宅间行了一盏茶的时分,终于到了二爷居住的回园。
“公子爷,二爷原是该到厅堂与您见礼,只是,刚从西北回来这些日子,他实在是下不了床,您二位骨肉亲情,二爷说了,也不必忒多虚礼,端得无聊,请您入寝居相见。”冬河虽是笑着,神情多少有些低落,磨炼这些年,到底还是未练至万事不动声色。
“本就不需计较这些虚礼,阿舅在屋中歇着?”
厉弦急急踏入,尚未进屋,便听得一阵嘶声力竭的咳嗽,似要把肺都咳了出来,他心中一急,几步奔了进去。
仲二急急跟上,也想跟着入内,冬河却手一伸,拦到了他的跟前,笑道:“这位,咳,小哥,我家二爷身子羸弱,大夫们吩咐了,要少见生人,你看你这风尘仆仆的……甥少爷他是重逢情切,你就不必跟着了。”
仲衡眉一竖,正想推开这多事的管事,却见厉弦匆匆而入,没有回头多望一眼。他缓缓收回手,垂眼,轻轻握住拳头,是了,他总是忘记,如今阿弦是他的主子,而不是当日可以挥拳互搏,平起平坐,身份相当的国子监学子。
“二舅。”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