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请你说清楚,是春风亭还是茂松亭?”
冷冷一笑,“拜你发疯所致,我记不得了。也可能是六十里外的碧湖西岸吧。”看着狂刀客一副气极的模样,那公子清清淡淡地提了一句,“你方才大动肝火,还是在此缓缓毒性游走再上路吧,免得未到亭边就先送了命。”
语罢,转了身回客间,从头至尾,全似没留意到温言。
温言对他这做派也不放在心上。想着柳绿既留了手信公而告之,自是信得过自家的密道旁人寻不到,此事稍定,温言再不耐烦看这厅堂里的尸山恶徒,转身回了客间,轻勾窗扇,自窗口悄而无息地飞掠出去,直奔马厩——如今形势超乎所料,毒门的人同进了这浑水,这店再住不得,立即赶路才是。
温言寻得逐影时,先是被它背上的人引去了注意。
月华轻烟中愈显风姿的一张脸,赫然是方才扬毒的毒门公子。他怀中揽着行李包裹,身上仍是那件果绿棉衫,袖口处却多了裂痕。逐影不耐烦地甩着他,极其不乐意这不相识的人骑在自己的背上。那人紧紧攥住缰绳,整个人几乎要趴在马背上,不经意抬眼间就看见了淡漠着看这一切的温言,立即哀哀望过去,“救命······”
先前那一身傲雪冷霜竟不见分毫。
温言几乎有一瞬要怀疑自己先前见到的不是这人。只是,他终究是毒门的人,这可怜表象下藏的什么心思又哪知一二。
温言心间百转,正要过去将这人扯下马,身后不远处忽地传来簌簌杂乱的脚步声。看来是狂刀客要带着门下人出发去寻那解□□草了。形势急难,温言只得翻身上马,与这毒门人共乘一骑,自那人先前打开的客栈后门疾驰而出。
夜浓霜重,凛风吹得两人面颊刺痛,那毒门公子只着了薄薄棉衫,此时冷得骨头都发着颤,身后那人披着大氅,胸口温热,他偷偷向后靠了靠,又侧了侧半边脸,蹭进温言的大氅里。温言略略低首看了一眼,便随他去了。
逐影不悦于自己的背上载着个不相识的人,一路上跑得不情不愿,却还算听温言的话,循着小路跑进一片树林,最后难得寻着了一处浅宽的山洞。
两人下了马,逐影径自去玩耍撒欢。那公子看着温言,眸眼晶亮,笑容璨璨若花,“你真是厉害,这马倔成那个样子,却这样听你的话,就好像是你的马一样。”
温言看了他半晌,见他眼里笑里皆是真意才淡淡应道,“这本就是我的马。”
那人一下子敛了笑,手足无措起来。
当着马主人的面,堂而皇之地偷人家的马来骑,被那马嫌弃却还要向这个主人求救,实在尴尬。
他面上无措,语意笨拙地道了一句,“你那马,颇具灵性。”
温言未接他的话,转身去收拾山洞,那人也奔来跑去地跟着帮忙,拢了洞里的树枝枯草,升起了一堆暖热的火。
两个人围着火堆坐了,一时无话。
终究是那人忍不住,“我叫沈琼华,你呢?”
温言向火堆里扔了几根枯枝,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并没有搭理眼前人的意思。
沈琼华稍作思虑,觉得这人大概是恼他偷马,便小声地道了歉,“实在对不住,我从窗户爬下去,找了很久都没找到我那马,我又实在担心那个爱杀人的大魔头追来,万不得已随手牵了一匹,没想竟是你的马。”
话音隐去,一时寂静。
沈琼华仍在坚持,“你为什么不理我?”
温言总算看了他一眼。却是没接下他先前的话,“你既已下了毒给他,还怕什么。”
沈琼华愣了愣,随后不自在地咳了声,“那是我自己用了染料和着细尘调出来的,没毒。”
那样妖异的颜色和坠落散开的尘雾,竟是假的。
温言也有些怔住,想了想才道,“他不知道没毒。”
“是啊,我明白。可是骗人总是会心虚的。”
“毒门擅毒,你该是身怀奇毒,何至骗他,毒便毒了。”
沈琼华一副极难苟同的样子,“可我只想着支开他救下柳老板。那柳老板是个弱质女流,江湖中人当嫉恶若仇,护佑弱小,可也不能肆意杀伐。”
温言听了这话,先是冷然不信,可看了那人的眸色神情皆非作伪,反倒是诚诚昭然,不由得有些惊诧——毒门夏侯昭□□的人,什么时候竟出了这等良善之辈。
“你这性子倒和先前不一样了。”
沈琼华有些惊奇地看着他,“你见过我?”
“方才二楼回廊,我站在你身侧。”
“啊,我那时吓得腿软,心间狂跳,只一心装着冷傲的样子对付那个恶人,完全分不出心神理会旁的了。”
“你倒是放心在我面前这样坦然。”
“方才我见你第一眼,就愿意信着你了。况且我的狼狈样子你都看见了,我还装腔作势的岂不可笑?”说罢就想起了他偷骑了这人的马,继而想象着他自己在逐影身上的样子,忍不住地笑出了声,一笑竟是不可止息。
山洞里瞬时都是他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