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承希见汪云崇看到此处,凑前低声道:“水扬心身上尚有遮天令,出了京城便是九族连诛,崇哥你看……”
汪云崇摇了摇头,道:“水扬心的事先按下来,不要声张。”
“是。”韩承希应了一声,便起身转进宅院里去了,董之弦、薛骏和陆之冉见状,也挨个跟了进去。
面前是空荒已极的青黄草场,背后是破旧荒废的古宅夹杂凌乱的桌椅移动声,汪云崇深深吸入一口气,就势仰靠在斑驳的灰墙上,闭上眼睛。
全然的毫无头绪中,又仿佛有蛛丝马迹隐隐相连,这种感觉……像极了馔瑶馆被盗的那个时候——这一切纷乱开始的那个时候。
为什么会有一种……掉入陷阱的感觉?
如果不是祺王的谋划,那到底是谁在设计自己?
百川山庄外西北四里,渡别山单峰矗立,在其下一片灰瓦矮房、草木葱茏之间显得孤独而落寞。
未时过半,渡别山山间树草并不算繁茂,南叠枫一路心事重重,及至找到后山那掩在一片高阔大树间的小竹屋时,已然是满额细汗。
听得屋后有悉悉索索的轻响,南叠枫循声绕了过去,见一人背靠竹屋席地而坐,手上一把半锈的柴刀,正在埋头削着一根约一尺长的竹节,极是专注。
听到脚步声靠近,那人抬起头来,对上南叠枫璀璨的眸子,眼中露出微讶。
“叶庄主,”南叠枫勾勾嘴角,道:“小弟叨扰了。”
叶剪繁摇头也笑了笑,道:“怎么会是叨扰。我只是没料到你还有空闲能来找我。”
南叠枫上前两步,拿起一边堆放着的几个削得匀称的竹节,道:“没想到叶庄主这木工活也做得这般巧。”
“呵,”叶剪繁放下柴刀,向手中竹节吹了几口气,道:“闲来无事,想多做几个竹凳,也好招待你这样的不速之客。”
“看来为了叶庄主的手艺不致生灰,小弟还得经常来打搅了。”南叠枫轻笑道,一边一撩衣袍下摆正要也席地坐下来,却被叶剪繁一托手肘,一股浑重深厚的劲力立时阻住了这个动作,道:“别脏了好端端的锦袍,进去里面坐罢。”说着拍了拍手上的灰,当先步入屋中。
绵延温重的力道稍纵即逝,绝不停留分毫。叶剪繁一身粗布素衣,用细布条紧扎的发髻上没有任何缀饰,若不是这惊鸿一瞥的高深内力,寻常人怕是很难想象眼前的这个人曾是二十岁就赢遍天下高手、统领江湖近二十年的百川山庄庄主。
南叠枫浅浅叹了口气,也跟了进去。
滚热的沸水倾斜而下,小竹筒中茶叶旋浮,上下翻动。
南叠枫轻轻一嗅,挑眉道:“庐山云雾?”
叶剪繁将水炉搁到一边,笑道:“还望贤弟不嫌。”
南叠枫笑着摇摇头,捧起那小竹筒来,低头抿了一口。
“叶庄主客气了,这庐山云雾汤清味醇,方刚入口即有幽香入喉,不是凡品呵。”
“贤弟真是行家,”叶剪繁点了点头,道:“这是月前无禾带来的。”
再饮一口,茶香沁入全身,有种奇特的安神之效,南叠枫深吸一口山间清爽气息,将竹筒搁在手心,抬头道:“恕小弟冒昧,叶庄主为什么不去齐云山?”
叶剪繁擎着竹筒的右手明显地一僵,眉间掠过一丝浓重的为难。
南叠枫见他如此神情,这才忆起颜送告诉自己的,在呼延铎过世当夜,叶剪繁与任无禾在归一阁大吵了一架,虽听不真切内容,但两人会动火到惊动庄中佐事这可是从未有过之事,而第二日,任无禾便一早负气领了弟子离开百川山庄,也不管叶剪繁是如何艰难处境,争执矛盾之深可想而知。
叶剪繁叹了口气,含糊道:“过些时日再说罢。”
南叠枫眉心轻蹙,放下手中竹筒,道:“恕小弟直言,叶庄主与任掌门这许多年相知不易,分隔之苦世人之言都捱过去了,何必争这一时意气。”
叶剪繁摇了摇头,嘴角笑意微苦,道:“贤弟说的是,我由着他这么久,为什么不能再由他一次。”
南叠枫微微耸眉,叶剪繁这苦涩神情与他口中这话,可谓是十万分的背离,当下也不再勉强,重新捧起竹筒,将内中茶汁喝了尽。
两人之间一阵静默。
半晌,叶剪繁取过水炉,添了沸水冲入第二泡,道:“你来找我是要问什么?”顿了一顿,又将那水炉盛满凉水搁到火上,抬头道:“皇上有消息了?”
南叠枫摇了一下头,抬起眼看向叶剪繁,道:“汪云崇是禄王爷的儿子。”
叶剪繁一杯茶正端到嘴边,听得这话顿了半晌,随即将竹杯往桌上一放,起身在屋中踱步起来。
水炉中的水烧得微滚,发出细细的扑腾声,南叠枫一手托着下颌,望向窗外秀颀的高树。
这样撼天动地的消息,任谁听去都会瞠目,哪怕是叶剪繁。
水炉中渐渐滋出热气,烧滚的沸水冲击着炉盖,跃出滚烫晶莹的细小水花,南叠枫抬头看了叶剪繁一眼,见他仍旧自顾自地在屋中踱着,只好站起身来熄了火,将那水炉搁到一边架上。
远远地闻见叶剪繁一声低不可闻地叹息,再转身时,但见叶剪繁三两步踱了回来,大马金刀地在竹椅上一坐,向南叠枫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挑你做继任庄主?”
南叠枫怔了一下,全然未料叶剪繁再听到如此足以改天换日的消息之后,竟是抛出了这样一个浑不对题的问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