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想着,再从后视镜往后看,就看见常清靠在车窗前闭上了眼睛,他不由得将车开的更慢了些,能叫他好睡一点。
常清没有睡着,他哪儿睡得着,他吸了吸鼻子,感觉到了这漫长的路程,忍不住睁开眼,问:“还没到吗?”
阿坚听见了他的声音,连连说:“快到了。”
常清坐直了身子,揉了揉脸,没有说话。
这次阿坚加快了速度,十分钟不到,就将车开到了陆家老宅那儿。
常清时隔几天再次回到陆家,忽然感觉到了满目的陌生。
宋坚几乎没有给他喘气的时间,一口气将他直接带到了陆家大门那儿停下了。
张妈早早就等在了门前,看见宋坚的车过来,便过来接他。
“阿怔定了个冰棺,迟迟不让陆先生火化,你早该回来说说他,现在这么热,怎么能久放。”张妈叹着气说。
常清离开陆家都有一周的时间了,这一周的时间里,陆怔居然一直没让陆轩火化。
常清说不清什么感觉,相比他这个外人,陆轩的家人对陆轩的去世自然是最痛苦的,他真的能坦然面对他们吗?
张妈拉着他进了门,带着他去陆轩房间,“冰棺一直停在家里,我一直劝他快点下葬,停了有一周,已经开始有点味道了,这样下去,陆先生在下面哪里能舒坦。”
张妈虽然在抱怨,但语气里带着怆然和哀愁,虽然生老病死在所难免,但对于张妈这个年纪的人来说,最怕白发人送黑发人。
她摇摇头,将常清带到了陆轩房间里,怕他一个人呆着不自在,还特意留下来陪他。
到了陆轩房间,张妈就闭上了嘴巴,他们俩的目光都落到了放置在卧室中间本来是床铺位置的地方的冰棺。
冰棺上部分是透明的玻璃,冷气在玻璃表面结了一层模糊不清的白色,导致陆轩的脸在其中都有些不太清晰。
陆轩这个时候换上了一套崭新的西装,笔挺地躺在冰棺之中,双手交叠在腹部的位置,手指上的一枚戒指结了一层冰霜,在他手指间显露出暗淡的光芒。
卧室里是充足的冷气,张妈好像早有准备似的,拿出一条薄被给常清披上,“……你看看他吧…我出去了。”张妈压着声音,生怕吵醒陆轩似的,和常清说完,轻轻地扭开房门上的门把手,离开了。
这个诺大的卧室之中,只剩下了常清和已经躺在了冰棺之中的陆轩。
常清走到冰棺面前站立,嘴唇动了动,轻声说:“……对不起。”
他的自以为是,他的漫不经心,他的松懈,都害了陆轩,他是真的对不起他。
然而这些话,即使说出来,陆轩也听不见了。
常清伸手擦了擦冰棺表面,看清了陆轩的脸。
这个时候的陆轩,眼睛紧闭,脸颊青白且毫无血色,但还维持着最年轻英俊的模样。
常清不知道自己呆在这里呆了多久,他有很多话想和陆轩说,然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千言万语都只能变成毫无意义的“对不起”。
陆怔就是在这个时候闯进了这个卧室。
常清吓了一跳,扭头去看,看见了陆怔的脸。
陆怔的眼睛是完全没有休息好的红,眼下青黑,脸色灰白,下巴处有一道触目惊心的血口子,那周围还有些青茬子,看起来是用剃须刀的时候刮破了皮,也没有处理,还在淌着血。
陆怔看见了常清,垂下目光,反手将门轻轻地带上了。
常清没敢看他,抓着冰棺的手指也绷了起来,泛出了青白的颜色。
陆怔走到他身边,注视着陆轩的脸,过了一会儿,突然开口:“张妈不叫你回来的话,你就打算这么一走了之吗?”
常清听见他说话,头似乎不堪重负似的低了下去,“没有。”
陆怔听了,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又开口说:“十点钟,大哥火化,你和他说话了吗?”
“……嗯。”
陆怔伸出手指,擦了擦冰棺表面,“……他最后说了什么?”
常清抬起脸,目光对上了陆怔的脸,陆怔与他对视,那双猩红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重复了一遍问:“他最后说了什么?”
常清移开目光,垂下,“……他说,别看他,他不疼,他没事。”
陆怔突然笑了起来,“他只说了这些话?”
到死都那么……那么温柔,陆怔那笑也是带着刺痛的,只笑了几下就凝固了。
常清沉默,捏着冰棺边缘的手指越发紧绷。
气氛又沉重起来。
半晌,陆怔说:“他是个好哥哥。”
“……嗯。”
“也是个好丈夫,对不对?”
常清掀起眼皮,看了陆怔一样,重重地“嗯”了一声,“他很好。”
陆怔笑了,那是带着释然和松懈的笑,他低声说:“他累了半辈子,是该好好休息了。”
十点整到了,陆怔叫来的殡仪馆来人将陆怔的尸体接走送去火化,而常清也住回到了陆家。
陆适和陆花都不愿意见人,所以常清没有看见他们。
一夜无眠,翌日清晨,陆轩的葬礼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