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他不断想起从前的事情。人的记忆真是奇妙。越是压抑、越是想要将其封沉,越容易因为一些小事回想起来,每个片段鲜明得彷彿昨日才发生,而痛苦不曾远去——从那之后,只要接触到一点湿气,他就会想起师父在丧礼上摇动的法器叮叮铃铃。
细微的哭泣声此起彼落。他并不了解父母与亲戚来往的状况,也不了解这些眼泪的真伪。他不清楚为什幺他们哭而自己不哭,不过当感受到心里一片虚无空白,他了然地仰头。如果雨再下得大些,他就能够假装那些是自己的泪水,如此便不用为不哭的自己找藉口。
身旁的孩子不像大人们双手合十,而是紧抓着他的衣角。佛经念诵中孩子抽噎的小小气音清晰地不可思议。
你是我唯一的家人了。
刘佑旭想着,弯身抱起刘佑恩,刘佑恩已经很少让人这样抱了,但是今天刘佑旭格外想要感受孩子的重量。「哥哥,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刘佑恩将脸埋在他的肩窝,闷闷地问。刘佑旭一顿。
哥哥,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哥哥,刘佑旭认真记忆小孩呼唤他的这个词彙,认真地在心里回应——我也是你唯一的家人了。
他侧头碰碰他的小脸、告诉他:「会。」我会永远做你的哥哥,然后一直在一起。
但是随着孩子年岁增长,刘佑旭无法忽略刘佑恩望着他时、散放异样光彩的眼神,他从来无法忽略。也许刘佑恩自己还不明白,但他知道的,刘佑恩喜欢他,不是家人的那种喜欢。然而察觉出刘佑恩的这份情感,不正代表,他也抱持着与弟弟相同的心情吗。原来都是自己的错,弟弟不过是下意识地回应自己,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当他的好哥哥,现在还来得及挽回,刘佑恩是需要哥哥的,在这个孤寂而空广的世界,没有什幺比家人更重要,不是吗。丧礼上的小孩因为失去至亲而哭泣,那是比雨水更加刺痛人心的泪水,记忆如此鲜明。
然而,一旦戳破兄弟的假象,刘佑恩便会热切地让他选择,好,或不好。他怎幺能选择。
他既爱着这个手足,也爱着这个人。将这份情感冠上任何称呼都无所谓,他们会永远在一起,刘佑旭如此亲口承诺过,他不会让刘佑恩离开的,但若走上这条路,他们还能够深深地望进彼此的眼,直到恆久后的未来吗?用这个扭曲的爱,彼此相守过一辈子?
──我只能用这种方式爱他。
雨中的话语兀自清晰,那个人这幺说,一瞬间,让刘佑旭在冰冷的雨水环伺下动弹不得。
他也没有办法不去想他,没有办法面对某一天不再想他的自己,儘管那一天遥远,更可能永远不会到来,而他真能够永远永看好╚看的+带v┨i文就来就}要〗耽美←网远思守着这份悖德的情感而不发狂吗?原来如此,他只能这样爱着他了。
原来如此,他根本无从选择,但如果一切从来……如果让所有一切重新开始,佑恩,你又会怎幺选择呢?
棉白床榻上的男子如此问道:「你是谁?」
略显淡漠的语调是刘佑恩熟悉的,望过来的深邃眼瞳是刘佑恩熟悉的,但那个问句,却让他感觉太过遥远,太过孤独,孤独得令他浑身颤抖起来。
刘佑恩忍下想逃离这个房间的冲动,他不愿让刘佑旭独自一人面对这个苍白的空间。他告诉自己必须给他答案。但自己是他的谁呢,他们究竟算是什幺关係?家人?恋人?或者就告诉他,他们是朋友?
不知道为什幺,刘佑恩突然想起在餐厅厨房里,偶然对上眼时刘佑旭勾起的细微的笑容,他不想移开视线,也不可能移开。自己对他而言是......是......
刘佑恩拉起刘佑旭的手,在对方冰冷的唇上印下一吻:「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喜欢你的人。」无关任何身分,也无关你是不是要再度丢下我,无关你是不是忘记我,我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喜欢你的人,无论如何都只能喜欢着你的人。
沉默在病房里蔓延,很久很久,刘佑恩感觉到他拉着的那只手从他掌下抽离,在一瞬间的冷寂之后,那只手转而主动覆上他的手背,交叠着与他的指节相扣。
「你确定吗?」刘佑旭淡淡地问。
刘佑恩眨眨眼,对这个问法感到疑惑,但还是点头。
刘佑旭也点点头,「嗯,那你再亲我一下,记忆就会恢复了。」说完煞有其事地闭眼躺回去。
刘佑恩愣愣地看他,直到交握的双手逐渐温暖,刘佑恩才像大梦初醒,于是刘佑旭听见对方又怒又惊喜地大喊他的名字,看见对方用尽全力大哭、哭得很丑的一张脸。
「不要哭了,好丑。」刘佑旭嘴里嫌弃,还是温柔地摸摸刘佑恩的头。刘佑恩哪里理他,一边庆幸刘佑旭无事,一边越哭越生气。
「呜……不、不准再这样吓我!」光是刘佑旭装作和他是陌生人,他的心脏就快停了。
「好。」
「不准再在我的面前倒下……」雨中、血泊中,刘佑旭在他和段宇面前阖上双眼时,刘佑恩听不见雨声,看不见世界,世界是一片空白。那样的经历不能再有第二次!
「好。」
「……还有,我、我也要叫你旭。」刘佑恩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宣洩情绪,就像拿生命去哭,也像拿所有想说的话全都一次说给刘佑旭听。他想很久了,想叫他旭,不是哥哥,而是以对等的身分,喊他所爱的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