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见过这对父子在一起一次,甚至不是见过,是“听”过。
那却给他留下了深刻到不可磨灭的印象。
如今那么强、又或说从来都淡定自若很强大的谢郁在他那强大又强势的父亲面前弱小无力几乎如稚童。
他正想着这个,便听卫飞卿叹道:“你以为谢郁为何在登楼如此顺利?仿佛是登楼与天下都承认的二把手,未来的继承人。那是因为他毕竟只是二把手啊。如今的登楼之主依然只有一个,那便是谢殷。谢殷是登楼唯一的话事人,而谢郁最重要的身份却仍是‘谢殷之子’。”
段须眉看着他,忽道:“那你呢?”他同样有个天下第一的爹,他的爹从某种意义上还是两个领域的天下第一。而他呢?段须眉虽未下细想过,但实则他心里早已不知不觉将卫飞卿看作最厉害的人。
卫飞卿一怔过后摇头笑道:“你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啊。”停顿片刻后有些自嘲笑一笑,“我么,便是知晓与家父迟早会有冲撞的一日,是以早早出来自立门户啊。”
段须眉看他似乎从不失色的脸,有些不是滋味想道,这人总说他可怜,他自己又何尝……摇了摇头,他岔开话题道:“但以此就判定卫尽倾与卫雪卿并非一体,未免太过武断。”
卫飞卿笑了笑:“是以我们还是亲眼去看过再做判断不迟。”
段须眉道:“我们要如何进去?”以他习性,自然就是找个入口直接闯进去。但他有此一问,便是知道卫飞卿绝不会对他这习惯有半分赞同。
卫飞卿再度笑了笑。
*
两人走进零祠最大的赌坊时,卫飞卿已摇身变作一看便知人傻钱多的纨绔少爷,而段须眉则扮作他身边小厮。两人面目自也做了一番掩盖,至少若非极为熟识之人,绝看不出他两人是段须眉与卫飞卿。
段须眉很是嫌他如此多此一举,卫飞卿却道:“当日长生殿与你我照过面之人不在少数,暗中见过你我的更不知有多少。若贸贸然进去立时撞见熟人,岂不是又要频生许多麻烦?”
段须眉对此嗤之以鼻,却不料他一语成谶。
这熟人还比卫飞卿预料的更加熟。
并非是长生殿的熟人,而是清心小筑的熟人。
段须眉只见掩在面具后的卫飞卿的一双眼中神采倏地就沉下去,跟在他身后慢慢朝着一张挤满人的赌桌行过去,见他面上兴致勃勃手头跃跃欲试,微动的嘴唇却正以传音入密绝算不上高兴的与他说道:“从进门开始我已见到五个隶属清心小筑之人,只怕这家赌坊早已被清心小筑控制了……哈,真是见了鬼,长生殿与登楼清心小筑竟打着一模一样声东击西的主意,此番也不知是谁要倒霉了。”
他说是不知谁倒霉,却在进入这赌坊见到清心小筑之人时,便已料到任谁也无法幸免了。
段须眉则想到,登楼率各大门派围攻关雎,长生殿带人潜入登楼,而清心小筑则无声无息前来攻占长生殿,那……他亦以传音入密问道:“清心小筑可知长生殿前去掀登楼老巢去了?”
深思片刻,卫飞卿极细微摇了摇头:“我猜他们知晓长生殿大部并不在总坛之中,但并不知道他们是前往登楼了,只怕是理所当然以为他们前去与你们联手对付各大门派。”
“难道谢郁不会传消息给谢殷?”
“那时便已晚了,卫雪卿既下了决心要拿下登楼,难道还会坐等谢郁传消息给谢殷?”
只怕此时,此刻,长生殿之人早已深入登楼腹地之中。
“那清心小筑呢?清心小筑又如何得知长生殿所在?”
卫飞卿沉思片刻,一双手往袖中拢了拢,转过头看似漫不经心瞟了他一眼。
段须眉却已从这番动作中看懂他含义:他袖中正揣着那张由“卫庄敬上”的长生殿地形图。
卫庄既能告知他们长生殿消息,为何就不能告知清心小筑?
贺家在这零祠城中原就有产业。清心小筑得到这消息过后,贺春秋必定不能尽信,必定已派遣此地的贺家人秘密查探过,探到此事属实,这才决意行动。
那卫庄竟似无所不知。
他在这其中非常巧妙着了几处力。
其一是他利用到贺春秋与谢殷急于揪出卫尽倾、即便揪不出他也要将他底牌收走的决心——段须眉与卫飞卿毫不怀疑卫庄必然得知贺谢卫几人个中恩怨。
其二是他利用了登楼攻打关雎这时间差——他必然同时向贺春秋透露了卫雪卿前去与关雎寻求合作的消息,是以长生殿中无人,即便以贺春秋之能一时也难联想到长生殿竟是前往登楼。
而卫庄这样做,“他”想要的是什么呢?
更重要的是——
段须眉道:“清心小筑既已来到此处,卫庄又为何要告知你我长生殿所在?”
卫飞卿不答反问:“如若你我不来,稍后武林将会迎来何等情形你可能想见?”
段须眉可以想见。任何人都可以。
关雎再一次被灭门。登楼两处受到极大打击,几与灭门亦无甚差别。长生殿的遭遇则与登楼相差无几,毕竟有谢殷坐镇的登楼想也不是那么好对付。各大门派经关雎一役,俱都损伤惨重。似乎最后只剩下清心小筑一个赢家,但这个赢家是否当真是赢家,又会赢到何种地步亦未可知。
数派全灭,这难道不是卫庄的目的?
卫飞卿道:“他的目的若是想看几派互相厮杀至死,此刻只管在旁看热闹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