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琅还记得这个人,戴望提过,这人爱慕了裴瑟很多年。她又不瞎,何况本来就是风尘中人,只消一眼便看穿了那个姜望对裴瑟的心意。傅琅笑道:“不会是你表哥吧?”
裴瑟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也忍不住笑出声来,虽然听起来只是一声咳嗽,但毕竟是笑,“不是的。”
傅琅有些放心似的,“这就对了,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俗气,什么表哥表妹的烂故事。”这样看起来,裴瑟的脸有了一些血色,她看了一会,终于问道:“不是烂故事,那他是什么呢?”
裴瑟这次许久没有回答,重新把目光移回傅琅脸上,轻声道:“傅琅,我马上就要被扣上叛乱的帽子了,沧浪台,还有凌氏,还有很多人,都在平阳,我没有办法……”
她捧着脸仰头看着裴瑟说话,她的神情与往日无异,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傅琅倏地站起来,看不下去她那一脸疲惫,连推带拽,把裴瑟往门外送去。
裴瑟还要开口,傅琅截断她:“我求求你别说话,行不行?”她把裴瑟推出门外去,把两扇门咣当合上。她靠在门上,只觉得头昏脑涨。裴瑟怎么这么笨,怎么就不明白她根本不想听那个答案。
傅琅躺回床上,用被子盖住脸想了很久,想到了沧浪台的一湖锦鲤,门边高大金黄的银杏,深秋里裴瑟金甲玉冠意气风发,在一片鹅黄叶片飞舞里迈进门来,那是她的心上人。心上人看着斯文端庄,其实多少有些离经叛道。罔顾朝堂之上悠悠众口,拉着她的手就走上了齐国至为尊贵至为严苛的大殿,一点犹豫都没有,她那时候又强大又勇敢。
傅琅又想到了裴瑟方才的神情,在被子里闷得有些喘不过气。从前裴瑟权倾朝野,门客如云,如今却要求个依靠,她从来没有像这样愧疚无措过。若放在几天前,六合之间,四海之内,傅琅不会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但如今裴瑟的境遇是罔顾地之所载广大无垠,无一寸可以容身。
姜望不是寻常纨绔,姜氏背靠陈国,拥兵自重,裴瑟想活着洗刷清白,想保下平阳城中的沧浪台、凌府和诸多亲信士族公卿,便要有这样的依靠。没有姜氏,也有齐氏、凌氏、张氏排着队供她挑选,总之她的担子不会因为傅琅减轻一丝一毫,反而会受她所累。她要站在裴瑟身边,就要同时担下裴瑟肩上重担,这比磊落二字更难出千百倍,她从来没有蚍蜉撼树螳臂当车的念头,因为很清楚自己的能耐。
傅琅眼里不会有什么东西比裴瑟的性命更宝贵,如此一来,更没有办法逼着她做选择——她当然不会想把裴瑟“让”给谁,可是今日情形历历在目,裴瑟早就已经选好了。
乌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轻轻摇了摇她,“傅姑娘,公子也不高兴,你怎么也不高兴?”
傅琅觉得乌兰真是个傻孩子,她把脸露出来,伸手戳了一下乌兰的额头,“她刚没了父亲,都顾不上哭,怎么高兴?”
乌兰道:“那你呢?”
傅琅心里一动,她还没有想过自己要去哪里。裴瑟也许会留她,可是她一定不会留在姜家。但是还有一件事情要做,她坐起来看了看自己身上皱巴巴的衣服,突然问道:“我没别的衣服了吗?我要换衣服。”
她住的这一间多半是姜家的客房,箱笼里各式衣物都有一些,乌兰翻箱倒柜半天,抖出来一件交给她。傅琅心不在焉地换上,又把头发挽了起来,想起那支又是裴瑟母亲遗物又是沾过五十三的血的金簪还在沧浪台,本来想拿着一辈子的,现在看来是摸都摸不到了。她抽了抽鼻子,便出去找裴瑟。
隔壁房间是空的,只剩两个侍女正在整理杂物,其中一个说道:“刚才没听清,我们公子叫公主什么?”
另外一个道:“好像是瑟瑟。”
问话的笑道:“公主那个性子冷冰冰的,看不出倒有这么个小名。”她这才察觉傅琅走进来了,连忙起身道:“请问姑娘找什么?”
傅琅摇摇头,向外走去,走到门口又回身问道:“裴……公主呢?”
侍女随口道:“公主和公子两个人出去走走,不知道在府中哪里逛呢。姑娘不如在这里等一会?”
傅琅道:“我回去等,多谢。”
傅琅刚刚知道这是姜望自己的府邸,原来并不十分大,几进院落方正宽阔,东西两侧建了两座高阁,大约只是观景游憩的望楼,因此层叠楼檐之下并不封闭。她觉得总这么待着有些不自在,便下了几级石阶,向一处高阁走去。
沈城偏北,又到了时节,天黑得格外早。此时天色将晚,头顶上是沉沉的铅色天幕,举目四望,偶尔有飞鸟从空中滑过。傅琅走出了一重院落,才开始觉出风大,不过和那天泡在冰水里的冷比起来,吹吹风都算得上舒服。她慢慢穿过无人的道路,终于到了西边的高阁脚下,原来已经是府邸的大门口了。楼阁前无人把守,她信步拾阶而上,走得越高,空荡荡的楼阁中穿梭往来的风声越紧。走到第四层时,傅琅紧了紧衣领襟口,听到阁上脚步声响了几下,又停了下来。
原来阁上有人。傅琅无意惊扰,转身便要向下走,只听头顶上不远不近的交谈人声混着风声飘落下来,“这是正西方向。”
有人答话:“可看不到平阳。”那本该是一把温和柔亮的好嗓子,这时却粗哑难听,不过语调依然是从容的,傅琅便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男子笑道:“隔着几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