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二十七章(六)
窗下灯火沉沉,室外冷风呼啸,室内的人都默然无语,裴瑟竟然轻轻笑了一下,把手中碗箸搁在桌面上,缓声道:“是啊,他图的不只是金印兵符,那他是什么意思?我这个弟弟,果真不是池中之物。”
丁觉又沉默了半晌,只觉得这一堆事情还是乱,乱得没有头绪。
白昆早听傻了,结结巴巴道:“大公子,你刚才又骗我了是不是?还说是来陈国躲一躲,到时候再说?我就那么好骗吗?”
傅琅想也知道,这人满嘴跑马,裴瑟会跟他说实话才有鬼。她把筷子塞进他手里,同情道,“快吃吧,别说了,越说越好骗了。”
这间驿馆算是汝南城中排得上号的,从前面看虽然只是平平,开了房间后门,却是别有洞天。挡着穷冬烈风的厚重帷帘被拨到一边,便露出一丛丛低矮的白梅,花还没开,游曳枝**倒映在冷月湖光之中。如此一来,廊下有湖,湖边有花,竟然像极了沧浪台。
傅琅又想起刚才在安期楼时裴瑟被自己拉进门来时那样紧张,竟然都没看清是谁就挥出了匕首,可见是紧张到了极点。她本来就没抱着能找到裴瑟的希望,刚开始见到她时有些开心,但是看到她的境地,却又生气起来。她印象中裴瑟一向拥簇无数,她要是愿意,甚至可以呼风唤雨,何曾像如今这样被逼到绝境过?姜望口口声声叫她“公主”,却跑前跑后地给她添麻烦,怎么能不怪他?
傅琅心里很清楚这都不是姜望的错,可是控制不住自己讨厌他。情势逼人,裴瑟在沈城不得不仰人鼻息,这已经够让人生气的了,再加上刚才裴瑟那一脸护短的小媳妇样,就像一壶烈酒扑过来,把傅琅心口的一团火烧得滚烫滚烫。可说到底,裴瑟都要成亲了,现在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自己真没意思。
她抱着膝盖看了一会,被冷风吹得抽起了鼻涕,于是起身掀开帘子回去睡觉。其实时辰确实不早了,但她刚才喝了不少酒,此时一点都不困。在榻上窝了没一会,外间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傅琅窝在被子里,琢磨着白昆如果再来要钱,真的得把他揍一顿,过了好一会才想起现在没有乌兰替她应门了。傅琅扬声道:“门没关!”
外面的声音空了一会,又响起来,“是我。”
傅琅听出了那个声音,噌地坐起来,下意识地整了整被折腾乱了的头发,又停下手来愣了半晌,不知道自己紧张什么。她咬了咬牙,“你还嫌我不够疯啊?”
外面便没了声音。傅琅哪里还睡得着,一骨碌坐起来趴在窗边,这才发觉窗下帘中竟暖烘烘地养着一簇一簇的昙花。她盯着那又大又沉的一只只的昙花苞,忍不住伸手碰了一下,未曾萌发的花苞中透出一点包裹的花瓣,又绵软又紧致。
她生裴瑟的气,多半是因为裴瑟自己落得可怜兮兮。她那时想到裴瑟也会做围城那样的事情,就觉得整个沈城都透着恶心,可是围城也是假的。她想念平阳城,那里都是很好的人。裴瑟为了他们豁出去做不仁义的事,可赤玉和乌兰都在她身边。其实不仗义也不仁义的人,从头到尾就只有她一个。抛开裴瑟离开,她自以为洒脱,其实是假洒脱,真虚伪。回来找她,其实不是为了她,是为了自己。
傅琅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她应该走了吧?要是还没走呢?鬼使神差地,她轻手轻脚下了床,拉开了那扇门。
裴瑟站在门外廊上,背对着自己,不知是不是也在看湖边那一丛丛光秃秃的梅花树。她耳朵尖冻得通红,闻声回过头来,原来鼻尖也红,眼圈也红,只有脸瓷白瓷白,夜半湖水一样的黑眼珠平平静静看着自己。
外面真冷,陈国冬天的夜里就是这么冷,冷得人心都软了。傅琅听到自己抽了抽鼻子,“你不要命了?”
裴瑟道:“你快进去吧。”她垂下眼帘,那张脸上又看不出什么情绪了。
傅琅道:“想**什么?进来说。”她转身回房,却想不出该坐在哪。裴瑟回身关了门,见她仍直挺挺站着,只好提醒道:“坐下。”
傅琅倏地回头,满脸警惕和不可置信,“你要**嘛?”
裴瑟无奈道:“你想到哪里去了,”她从袖子拿出一只小盒子,递给傅琅,“上点药。”其实傅琅方才穿得严实看不出来,现在穿着里衣,脖子上空空荡荡的,显得那一点乌青十分显眼。
傅琅确实是想到哪里去了,闻言懵懵懂懂“嗯”了一声,听话坐下了,接过药膏来又放在一边,“算了,我自己看不见。”
裴瑟刚才还在对她发火,现在被冻了一会却变得十分耐心,拿过药膏来躬下身来,询问地看了她一眼。
傅琅被她这么一看,突然想起了一年以前,也是这样的驿馆,也是坐在点着灯的桌前,裴瑟晃了晃手上厚厚一叠书章,向她道:“劳烦你,若见我睡着了,就叫醒我。”那时她也是这样询问的神情,不过那时虽然客气疏离,可是神采飞扬。
傅琅觉得胸口那股邪火又窜起来了。她慢慢向前凑了一点,微微抬着头注视着裴瑟,声音里又带出笑来,“你不涂,谁还给我涂?”
裴瑟真的蘸了一点药膏在手?*希轻轻凑到了她喉咙上,未及碰触,傅琅突然又开口,“是什么样的?;
裴瑟那支蘸着深绿药膏的手指便在她眼前比划了一下,“是这么大一片淤青。”
傅琅点了点头,等着裴瑟终于把手碰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