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真忍着心里的急躁,努力恪守礼节,又呼喊了一声:“陛下……陛下,小臣西野袁真,自从您被章长胥那恶贼困在宫中,我等都是心急如焚,如今终于能够面圣,还请陛下诏,令小臣等匡扶宗室锄杀恶贼……”
天子低头靠向墙壁,只留半边侧身对着袁琛。
袁真不由急了:“陛下,西野少将军袁琛手里重伤还被章长胥关押在天牢,他被冤枉的,他是忠臣,绝对不会谋逆行刺啊!陛下,请你下旨放了他吧——”
天子依旧不搭理他。
袁真的眼角开始发红,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掌紧握成拳。
“陛下——”
袁真“唰”地跪了下来,膝盖骨在冰冷的黑砖上撞出一声闷响,“袁琛一无依仗二理由要行刺陛下,求陛下开恩——”
天子无声地蜷缩起来,再一次避开袁真恳求的目光。
“求陛下开恩、求陛下开恩、求陛下开恩……”
袁真跪在天子三步外,一次次叩在坚硬冰冷的黑砖石料上,发出一声声清晰沉重的声响,原本光洁的额头上磕出触目惊心的伤痕,细细的血水顺着颧骨流淌到下巴。
然而,他越是这样虔诚恭敬,墙角的天子躲得越是厉害,低垂着脑袋,只低头看着手里的玩具。
“快点儿。“外面的章听鼓拍了拍门,“有人来了。”
“啪踏”一声,笔筒和笔杆制成的玩具被摔了出去,掉在地上坏了。
“陛下——”跪在地上的袁真挺直腰背,忽然猛地抽出腰间的短刀,横架在自己的脖颈之上,“袁氏历代忠血铁骨,为天子镇守西野十万荒原,西野是陛下的西野,袁氏是陛下的袁氏,君要臣死臣无怨尤,但铮铮男儿不该含冤屈死,兄长袁琛绝无反心,请陛下赐我袁氏马革裹尸之恩,微臣袁真,愿以死明鉴——”
并不算锋利的刀刃嵌进皮肉,却割开一道血口,细细的血线顺着刀刃滴落下来,未留余地,存了死志。
然而,天子只是低头摆弄着被摔碎的玩具,对眼前的活人视若无睹。
门外的章听鼓催促着。
滚烫的热血顺着刀刃滑下,滴落在地,被冷却。
袁真的心忽然凉了。
男儿铮铮铁骨,何惜百死报家国?西野广袤荒芜之地,人与畜生争食,而支撑这些血性男儿活下去的无非是忠君报国死而后已的信念,家不家,可国还是国,君王在,信念就在,总有一天拨乱反正,海晏河清,还他一片踏马高歌的天下。
只是袁真从没想过,原来,九龙御座上的天子并不需要他们的忠诚。
剑尖垂落了下来,将坚硬的石砖砸出一小个缺口。
“罗重已经死了,袁琛也要死了,对您忠诚的人都要死了……”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袁真跪在地上,哭出声。
天子白皙的手指摆弄着绿玉笔筒的碎片,他不需要别人的忠诚,在他眼里,忠臣良将还不如那堆碎裂的玩具重要。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是天子?】
袁真双目赤红,悲鸣一声,手中的刀刃一划而过——
血,顿时溅了一地。
第22章 提携玉龙为君死
陆嘉仪双手拢在袖子里,掌心握着冰冷的令符,是最高权限的禁宫行走的内府令牌,而他身旁的周显手里捧着一卷绢布——
这份旨意即将盖上天子的印信,然后向天下宣读对西野少将军袁琛的处置。
两人朝荣华暖阁的方向走着,忽然远远看到两个不算陌生的面孔。
正是内廷大太监和负责照顾天子的小侍。
“周先生大人刚刚从魏公处来?”大太监与周显相熟,首先与他说起。
“什么事?”拿着丝绢的周显眯起眼,看这两人的神情,显然是天子身边有了什么意外。
“是章姑娘。”大太监看了身边的小太监一眼,“姑娘她在荣华阁里单独面见陛下。”
周显和陆嘉仪两人眼中同时闪过一丝意外。
这章听鼓平时虽然持宠任性,却少有和天子接触的,尤其是这敏感的时候。
周显只道:“不急,我二人也是有事要面呈天子。”
陆嘉仪心里拐了个弯,他本就有心要和周显分开行动,随即异常蛮横地踹了那小侍一脚:“什么胺臜玩意儿,这点儿事情也要惊动魏公,你不知道现在是什么事态吗——”
大太监被他当面踢了亲信已是脸色不善,又听那一句“胺臜玩意儿”,整个脸已经青了,却只当是之前略过此人说话得罪了对方,硬生生憋着脸,怪声怪气道:“小奴不懂事,奴下自会挑教,先生莫要伤了手脚……”
陆嘉仪双腿受损,钟昭公掌权的时候在宫中行走常常跛腿,被引为笑谈,听着大太监这意有所指的话语顿时便要发作。
周显也知道双腿就是陆嘉仪这人的痛脚,本有心看看这人笑话,但手里头的皇绢却不容他此时忙里偷闲,随即上前分开双方:“大事要紧,不若嘉仪先去大牢将魏公的吩咐办好,我随两位去荣华阁。”
陆嘉仪一脸愤愤的样子,拽着周显的手来回拉扯了几次,才道:“若不是怕误了魏公大事,岂容你这胺臜玩意儿嚣张……”
那边大太监阴阴笑了两声,转身而去。
陆嘉仪见几人走远了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看看手里的令符,朝另外的方向而去。
此刻,他尚且不知为自己一时急智埋下了什么样的祸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