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霁真面上也微露忧色,随即又笑:“拂云峰殷师秀师叔擅卜卦,曾说师父与庄师叔并无性命之忧,且转机已现,想来不久就会有消息传回宗门。”
叶孤鸿之前并不曾听过这话,喜道:“果真如此?”
成霁真含笑:“不敢哄骗师弟。”
两人说笑间暴雨渐歇,白水落下,群山还碧,亭檐上零星滑下水滴,刚刚被雨水打得摇摇欲坠的花枝慢慢挺直。成霁真拾起一只奄奄一息的雀鸟,“倒是可怜。”
叶孤鸿接过去,口含精气凑近一吹,卧于他掌心的小雀慢慢颤抖苏醒,豆粒似的眼睛睁开,灰褐的脑袋转来转去,四下顾盼,又过一会,便挣着跳起来,展展翅膀,歪着头看看人,忽地一振翅,瞬息已蹿入空中。
☆、第六回
此后数年间,甄嘉与杜玉琼不时上山求教,仙家岁月,千年如一寒暑,转眼间,十年已一晃而过。这一日杜玉琼上山来请教,她道:“不求不迷不急,气脉畅顺,自入三昧定境,辄见自性灵光影。”
叶孤鸿颔首,“此为欲登寂然忘身之兆,守静而不著空,行之有常,自得真见。只是莫要强求,须知役思强为者,自云不著,终非真觉。”
杜玉琼细思,又道:“我见释家经藏有‘性光真空,性空真光’之说,便是如此?”
两人说了一阵,甄嘉也上山来,杜玉琼见他面色与平时不同,又细看,笑问:“可是有什么喜事?”
甄嘉道:“家人送信来,说我那重孙定了日子成婚。”
叶孤鸿与杜玉琼都道:“恭喜。”
见甄嘉欲言又止,叶孤鸿笑道:“虽太上忘情,仙门中却不禁情谊,若有思念,家去几日也可。岂不闻圣母元君元君曰:夫重长生者,始于一身,次及家乡,至于天下。为子尽孝,为臣尽忠,为上尽爱,为下尽顺,色味调和与道合真也。若止一身,独愿长生久住,无为逃避,上下不营,忠孝不存,兼济偏善,乖道自是,失德纵能,弃吾我之欢,忘色味之适,同枯木死灰,复何足贵!”
杜玉琼也笑道:“不知能否叨扰一杯喜酒?”
甄嘉忙应道:“自当如此。”
叶孤鸿自回山后十年未曾出外,如今甄嘉与杜玉琼一说,倒有些静极思动,也准备一同走走,但未曾想到出发之日谢燕堂竟然也来了。
甄嘉与杜玉琼面面相觑,又齐看向叶孤鸿,谢燕堂也瞥过来,叶孤鸿无奈,只好道:“师兄也与我们一同去。”
润州与毓州相邻,同傍玉江,甄嘉当初自润州琼城到毓州宕山,一路顺风顺水也走了月余。如今与谢燕堂、叶孤鸿同行,不过半刻就已到琼城。此地前数朝曾有帝王兴起,后经历代修葺,风光绝佳,山水尤盛,时有文人夸饰“(琼)江山之秀,罗锦之丽,管弦歌舞之侈,伎巧百工之富,其人勇则让,其地膄以善熟”。
但正是因为这膏腴之地,物产之区所累,前朝覆灭后,此地屡遭兵灾劫掠,至天下重定时,琼城已“绝人迹者实五六年,惟见草木充塞、麋鹿纵横,凡市廛闾巷、官居民址,不可复识”,直至二百余年后,琼城才略复往昔旧貌。
甄嘉宅院在琼城西北,毗邻水心楼,因临水边,每到花期,常有小舟载花而过,有《竹枝词》说此景:“清江一曲抱村流,半陂春色载舟头”。如今正是兰惠茂发之季,只见长桥至大街,一路上杖挑藤束,皆是累累春光。
莲花峰上也生兰惠,芊眠峭蒨,离离如积。叶孤鸿看得亲切,取了一束把玩,见贩者目光殷殷相望,这才察觉自己身上竟无半分尘世财物,正尴尬间,谢燕堂上前来丢下一块银子,也不管多少,牵了师弟就走。
叶孤鸿呐呐,走了几步忙赶上前,“这兰惠生得和莲花峰差不多。”
谢燕堂慢下脚步,趁着师弟手中看了:“若喜欢,回去采了熏茶。”他神色淡然,语调里却温和得很。叶孤鸿想起旧时一桩事,蓦然失笑:“师兄不怕又被师父打十杖?”
那时他入太清宗不久,性子仍然跳脱,一日顽皮将自晦居前的兰惠祸害了大半,凤楼打了他三杖,又将谢燕堂以“管教不严”打了十杖。自那以后,叶孤鸿就彻底收敛了性子,再也没惹过事。这时旧事重提,谢燕堂只瞧着他,“师父若打我十杖,我便亲自打你三十掌。”
他说得正正经经,仿佛真是师兄教训师弟,叶孤鸿却蓦地耳根起烧,目光移开,不敢再与他相对。
按人间年月来算,甄嘉如今已过八十,邻里与他同龄的大多已逝,有一二尚在,也是齿落眼花,神昏思倦。迎门僮仆皆不信眼前人是自家老太爷,直到甄嘉儿子听了传信出门,登时扑到在父亲面前,甄嘉还来不及扶起,女儿也由儿子女婿扶着一路又笑又哭着迎出来。
甄嘉既扶又搀,好容易哄歇了一双已年近花甲的儿女,已是满头大汗。一家人叙了离情,又听说老太爷请了两位仙师来,忙不迭地整治酒席打扫院子,精选玩器陈列,甄老爷战战兢兢讯问父亲,可要挑选几个美貌洁净的婢女娈童送去,被甄嘉一巴掌呼在脑门上。
谢燕堂等人虽在后院,此间发生诸事却一清二楚,又听甄嘉拦下家人设宴拜见,杜玉琼轻舒了口气,见叶孤鸿与谢燕堂都望来,脸上微微一红:“山上待得久了,倒不耐这些人情往来了。”
三人又稍坐了会,甄嘉进来,“此间食物不堪采用,有些果子倒还干净。”
孤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