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子终于舒出一口气来。冬至将过,果然听到父皇与太傅一同商议与他选妃的事宜。
算起来,这是小太子第二次见到裴安素。
隔着薄薄的内衫,泰安听到他砰砰的心跳,不由也紧张了起来。
太子亲自扶起裴老淑人,沉声道:“太傅蒙此大难,我心痛至极!”
“蒙难”这词用得极好,泰安恨不能鼓掌称赞。先是厚颜无耻地将自己与太傅之死的关系撇开,又别有深意地暗示了太傅之死另有隐情。
唔,泰安想,小太子的脸皮,确实比她预料中的厚了许多。
人群中的裴安素许是也如此想,眼中精光一现,又将头颅压得更低了些。
几句寒暄过后,太子原该摆驾回宫。可是小太子却斥退了拦在面前的东宫内侍,执意要入太傅灵前吊唁。
裴老淑人作势拦了一阵,顺水推舟指了安素陪同太子一同进入灵堂。
双方都心知肚明他所来何意,小太子心头大定,昂首步入殿内。
行至奠帷旁,他蓦地顿住脚步,原本落后他半步的裴安素一时不备未能停下,便并肩站在了他身边。
“太傅蒙难,与我中秋夜当晚一样,均是为奸人所害。”小太子快速又小声地剖白。
裴安素脸色刷地变白,抬脸环顾身边,轻声劝他:“殿下慎言!”
小太子半点不让:“…东宫之中,内侍宫人自来不得近身。自选妃之后,我更是谨慎守礼无丝毫逾矩。太傅待我如父如师,我又怎会做出此等下贱之事毁了他一世清明?”
裴安素一言不发,泰安却听得心急如焚。
他还是在解释中秋夜发生的事,想向他的未婚妻证明他的清白!
泰安恨不能爬上他的脑门拍醒他,自己临行前的提点,他果然是半点都没有听进去。
就算裴家当初误会他逼/奸/乳母,自太傅被害身亡之后,也早都醒悟过来了!
裴安素想听到的,压根不是现在他一连串的解释,而是“从龙之功”的承诺啊!
第15章 诺言
裴安素始终低垂着头,未曾搭腔。
小太子见状,便也住了口,两人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
泰安焦急,扒开《圣祖训》探出头。好你个小太子啊,临行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全被你当成了耳边风哇。
“生死抉择啊,你不给她一点信心怎么可以?她又不是长在皇宫里的女孩子,只求活命就行。人家自小受父母疼宠,见惯寻常夫妻相处,你只讲利益不讲感情她是不会接受的呀。”泰安压低声音喋喋不休,一时没忍住,伸出小手在小太子的胸膛上狠狠拧了一把。
小太子吃痛,心里的火气被一前一后两个女人噌地一下撩了起来,深吸一口气,面上却仍是一派温情和煦。
“牡丹花宴上。你穿一身绛红宫裙,高髻上簪了一朵鹅黄色的牡丹花。”他努力回忆起泰安叮嘱他的话语,勉强着自己按她的说法,一字一句回忆起过去。
“太傅允婚之后,我未有一日不期盼你我大婚。”小太子字字斟酌,打量着裴安素的神色,“你素有贤名,又是太傅爱女,我也曾对太傅亲口许诺,必当一心一意坦诚待你。”
他说到这里,略停顿了下。裴安素有些沉不住气,眉梢微挑似有动容,渐渐抬起了头。
“殿下尊贵无双,奴蒲柳之姿,恐有相负。”她盈盈开口。
这招以退为进使得妙。泰安心头大赞,油然而生惺惺相惜之感。她幼时惹了祸,也是自来最爱先把自己贬得一无是处,再借了旁人的愧疚理所当然来提要求。
唔,不过裴安素的道行还是低了些,略有些沉不住气,泰安想。
果然,一句话完,裴安素尚未等到太子出口宽慰,就已耐不住性子继续说:“牡丹虽美,终归是花草。草木固无情,随风任倾倒。奴身世飘零,殿下何不另择名姝,想必能成就一番佳话?”
啧啧,泰安眉梢一挑。
草木固无情,两草犹一心。这是卓文君的《长门赋》啊。
裴安素年纪不大,野心倒不小。既想做皇后,又不想当阿娇。
这是命悬一线,还不忘问小太子要好处呢。
自来男子,就没有喜欢被人挟恩求报的,更何况小太子还是未来的君王。泰安一副看好戏的表情,静静等着小太子的回应。
小太子面上倒还波澜不惊,拳头在衣袖之下缓缓握紧,半晌之后,抽出了腰间的渠黄短剑。
什么情况?泰安大惊。就算话不投机,也不至于伸手捅人吧。
“冷静,冷静啊你!”她又从《圣祖训》中探出头,狠狠在他胸口揪了一把。
小太子气得牙痒,却只能强忍不发,心中暗将泰安骂了千百遍。
他指尖微动,在渠黄短剑的薄刃上轻轻一划,拇指便沁出一滴鲜血,滴入灵堂前的青石板上。
“海岳可倾,口诺不移。我既认定是你,必定此生不负。”小太子站在黑色的奠帷之前,一字一顿地说。
而藏在他怀中的泰安,将他此刻在白烛黑棺前许下的承诺,也清清楚楚地听入了耳中。
太傅落葬后不足一月,裴家主母裴老淑人自戕身亡。
中书令裴郡之在朝堂之上骤然发难,直指太子自请吊唁当日,曾在裴家言行失当,于灵堂之前对太傅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