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葛叹了口气,抬高重叠的顶盖。纳兰迦立刻欢呼雀跃起来了,他在福葛身边转来转去,空气尾巴几乎肉眼可见地在橘色小围裙后面支棱着。在福葛单手撑住顶盖的时候,他挤过来伸长胳膊帮忙顶住。借着力,福葛很快地将支撑杆旋立起来,一声脆响,尖端嵌进凹槽里,安睡的乐器终于张开翅膀。

纳兰迦迅速弯腰搬开琴凳,又直起身子对着福葛咧嘴笑起来。

实在没办法。

福葛在琴凳上坐下,取下蒙在琴键上的天鹅绒布,规整地叠成几折,放在一旁。琴键近在眼前,思绪却飘了好远。

从威尼斯回到那不勒斯后,他随意走进一家小酒吧,也见到了一台钢琴,只不过那是立式的,音色一般,音准倒是维持得可以。看得出来,店主是爱音乐的,只是囊中羞涩……当时琴师本事不大,脾气却不小,也就弹了几首烂俗舞曲,还不满报酬微薄,甩起脸色。福葛本就因分道扬镳而满心愤懑,胸中郁结无处发泄,上前揪住琴师领子就是一顿揍。大闹一番之后,鼻青脸肿的琴师被丢出门外,本就不多的顾客也都作鸟兽散,酒吧里满目疮痍,只剩下店主瑟瑟发抖……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福葛突然平静下来,向店主抱歉地伸出手,后者却几乎晕过去。罪魁祸首叹了口气,转身回到钢琴边坐下来,弹了一串音阶活动了一下手指,之后弹了一小段鬼火。反正我也无处可去,他说,您看,就让我在这儿弹琴,抵酒吧的修理费吧。

……可怜可怜店主吧。这种情况,谁敢拒绝呢?

于是,福葛开始在酒吧弹琴。

实在是太久没弹了,小时候练的,现在已经有一些生疏,各方面细节都处理得没有记忆中完美。若是老师在身边守着,那肯定是要挨板子的。好在酒吧顾客不多,层次也一般,简单的流行曲目就能应付。几天过去,手指越练越热,技巧逐渐回来了。每一曲结束之后,身后时不时地会响起一些稀稀拉拉的掌声,钢琴上放着的小费玻璃罐也会被投进一些散钞。音乐实在太美,老板似乎没那么怕他了,他就干脆不再回公寓,直接住进了酒吧里。

那不勒斯这个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尤其当一个人铁了心想消失的时候,隐匿踪迹就更简单了。不过,这毕竟是一个黑手党横行的城市,你总能听到一些消息的——火并了,易主了,扬名立万了,整肃立威了……等等等等。好啊,但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福葛一边弹着琴,一边听几个无名的碎嘴小喽啰在吧台闲聊。他翻了个白眼,即兴开了个新变奏。触键却轻下来,慢下来,头朝声源微微偏去了——噢,他终于听到了某个名字,名字的主人一切安好。指尖流出一段温柔灵动的波音,像小小的导弹接连叮咚落水,晃晃悠悠地碰到湖底的橘色珊瑚群。

又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月吧,某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一曲作罢,一颗糖果撞进玻璃罐,身后传来尖锐而兴奋的口哨与喝彩,吵吵闹闹地是那么熟悉,福葛转过去,赫然瞧见比阳光更灿烂的男孩起劲地拍着手。

如今,这个男孩仍旧满脸堆着笑,站在他身后,眼睛里好像在重复当时那句话:我找你找了好久了,福葛!原来你会弹钢琴啊!太厉害了!

“福葛,你呆什么呢?快试试呀!”

哼。福葛回过神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右手指尖触上琴键,敲出一串降d大调琶音,接连轮指越跑越快,突然一个呼吸,开始演奏小狗圆舞曲。

顾名思义,这首曲子就是根据小狗而作的。短短的四小节序奏之后,右手欢快活泼的主题蹦蹦跳跳地登场了,在低音部和弦的轻点衬托下,接连不断地迅速回旋,跃动反复,透过缤纷多彩的音符,仿佛真的能够见到肖邦灵感来源的那只毛绒小狗一直在钢琴边转着圈追逐尾巴,轻快可爱得让人禁不住露出笑容。

——福葛,我去你的公寓,找不到你,等了好几天,都见不到你,你也不回热情,我们都不知道你在哪里。后来是乔鲁诺,哦,乔鲁诺是新老板啦,他刚开始好忙,组织里还是有些王八蛋不服他……总之,忙完那一段之后,他就派人帮忙到处找你啦,最后终于找到了,原来你在这里。你就不想我们吗?为什么不回来嘛!哎,你弹得可真好,真厉害,难怪你的手这么漂亮!纳兰迦说个不停,贴上来揪住福葛的袖口,想把福葛拉起来。福葛望着喋喋不休的纳兰迦,嘴唇微张,却无言以对。他只是摇了摇头,又轻轻地拨开纳兰迦的手。

突然曲风一转,指尖的急促跑动变得徐缓,圆舞曲主题惬意而优美,和先前的欢腾旋律形成了鲜明对比。小狗似乎累了,或是走神了,跑开了。

——后来,纳兰迦又连着出现了几天,始终说不动福葛。小个子男孩气急了,甚至拔出折叠刀比划,叫嚣着要用航空史密斯把福葛打残了拖回去,反正怎样都治得好……福葛却没有像从前一样抄起叉子。纳兰迦的小刀在空中发出猎猎的声响,迟迟找不到对手……主人最终泄了气,耷拉着眉毛耸着肩膀,闷闷不乐地离开了。

不一会儿,曲子再现起了第一段旋律,小狗又回来了,欢呼雀跃地玩耍起来。转呀,跑呀!指尖急促流畅地跑动,循环上行下行,欢乐的情绪逐渐推到高点,长长的一串下行音阶一鼓作气地溜下来,最终顿在一个让人回味无穷的三音和弦上。

——纳兰迦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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