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了一个多月,赵宗宁再进宫问他的意思,问到底如何处置赵世碂。
他沉默。
“哥哥,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不舍, 但越美丽的东西,越有毒。”
赵琮还是沉默。
赵宗宁有些气:“他那样对你,哥哥还不忍心杀他?!他就是一条毒蛇!放任他,往后还不知要害多少人!”
在赵宗宁心中,最重要的始终是赵琮。
赵宗宁实在很恨赵世碂,他骗哥哥的感情,将哥哥害到如此境地,每一寸心神都为他牵动。
赵琮闭眼,喃喃道:“你先退下吧。”
“哥哥……”赵宗宁哀声。
“哥哥很累。”赵琮的声音中的确满是疲惫。
“好,只是哥哥,那个肖扶,您可要见见?”
赵琮想了会儿,点头:“见。”
隔日的午后,赵琮见了穆扶。
因是重要证人,没怎么拷打他,他看起来还算完好。
赵琮低声问他:“你们自西夏来?”
穆扶不语。
“小十一才是西夏的三皇子?朕曾听洇墨叫他三郎,说漏了嘴。”
穆扶暗暗皱眉,还是不说话。
赵琮似乎也不需要他说话,又兀自发了很久的呆,才道:“你走吧。”
穆扶磕了个头,终于开口:“陛下,三郎兴许骗了你许多,但他对您的心,都是真的。”
“没有心的人,如何将心给人?”
穆扶哑然,到底退了出去。
挑了一个晴好的日子,赵琮带着福禄与染陶一同出了趟宫,他们去了御街尽头处,他曾经亲自赏给赵世碂的宅子。
如今已是人去屋空。
赵琮伸手摸朱门上的门环,许久没人擦,竟有些锈了。
福禄与染陶见他这般,都有些不忍,染陶甚至低头拭泪。
福禄小声问:“陛下可要进去看看?”
赵琮摇头,轻声道:“外边,看看就好。”
此处如今是禁地,没人来这儿,赵琮站在门前站了半个上午,直到实在站不动了才回宫。
当天晚上,他去坤宁殿见了赵世碂。
时隔一个多月,头一回相见,其实赵琮已不记得具体隔了多久,他这阵子辨不清日子如何。
他亲手推开门,坤宁殿许久没人住,门声都比其他地方要老。
“吱哑——”
赵琮站在门边,看到屋内的地上坐着一人,他的手脚皆被铁链子捆着。
赵琮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真疼。
听到门声,赵世碂缓缓回头。
他坐在地上,与赵琮相望。
上辈子最窝囊,最肮脏的时刻都没有至此。而他此时就这样现在赵琮面前,赵世碂内心深处自卑极了,被这股自卑激得,他的自负又渐渐浮上来,他用犀利的眼神看着赵琮。
赵琮走到他面前,突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话。
他们原来也有这样的一天,相对两无语。
过了半晌,赵琮讷讷道:“你说叫我等你归来。”
赵琮不解:“不过一个月,为何会如此?”
赵琮絮絮道:“你长大了,不愿再做小孩子。长大了便要飞。”
赵琮低头看他,看了许久,才道:“我放你飞。”
赵世碂抬头看他。
赵琮蹲下身来,轻柔伸手去摸他满是血污的脸,似在梦中一般轻声道:“七叔父再教你最后一件事,若要骗,就要骗一辈子。若要瞒,更要瞒到天荒地老。否则就别再骗,也别再瞒。”
赵琮如同看珍宝一般看着他。
赵世碂身上的驯良早已不见,满身的戾气甚至比刚回开封时更甚。
赵琮再如哄孩子一般说道:“回到西夏有何打算?可要登基?千万别登基,朕会杀了你。朕会毁了西夏。你跟在朕身边这么久,知道朕说到做到。”
赵琮用帕子一点一滴地去擦赵世碂脸上的血,柔声叫他:“小十一——多好听的名字啊,小十一。”
赵琮缓缓起身,扔了手中变脏的帕子,转身朝外,背对他,说道:“今夜,张眷会放你走。吉祥与肖扶,你都带走吧。”
赵世碂沙哑开口:“为何不杀了我。”
“是啊,为何呢?”
“不如杀了我。”
赵世碂看不到,赵琮背对着他,眼圈却迅速红了。
他也想杀。
可是他舍不得。
他辛辛苦苦养得这样好的孩子,流一滴血都是那样叫他心疼,他怎能忍心去杀。
他暗暗吸气,用与往常一般的音调说道:“只有这一回,若是下回再落到我手中,朕定会杀了你。”
顿了顿,赵琮又道:“三郎君,愿我们,山水再无相逢。”
其中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赵世碂笑。
赵琮抬脚离去。
赵世碂想伸手拉他,却被铁链绑得紧紧的。
铁链发出声响,赵琮稍一犹豫,还是大步走了出去,走到门边时——
赵世碂低声道:“你会后悔的。”
赵琮顿了顿,同样低声道:“我后悔的事只有一件,五年前的五月份,我不该在后苑遇见你。”
说罢,赵琮大步离开。
赵世碂笑着低头说道:“不杀了我,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
可是赵琮的话还是在他耳边回响。
如若可以,他也不愿他们是这样的遇见。
赵世碂是子时走的,赵琮躺在床上,幔帐拉得紧紧的,他却睡不着。
赵琮面对东华门的方向,他喃喃道:“为什么不能骗我一辈子,为什么也不能瞒我一辈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