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船上,乌木淡香隐隐,被笼在烟梅色纱帘下。船上的家具都体面宽敞,欲星移定制了一张软榻,和寝台差不多大小了,上面铺满了柔软多层的绒垫织锦,教人睡上去就不想起来。
默苍离进屋后,顺手带上了房门。学弟已经把自己埋在软榻上了,就差露出鱼尾来。
这种时候,就想洗个澡,把身上珠玉琳琅全卸了,换上套轻薄柔软的睡袍,一同上去胡闹啊……
欲公子咬着下唇私笑,眼睛弯着,眸中光亮旖旎好看。
在船上也不会见什么外人,可以成日里穿着不成体统的睡袍到处走动。平日里人前人后都要端着体面,现在终于可以放浪形骸几日,欲星移却还要拉上默苍离一起,就像是小孩子做坏事,总要再拉个同伙。
夜里酒后,两人枕在柔软得叫人陷下去的软榻上,画舫微微摇晃,软垫上,人也就像是在水中被包容着,那般惬意安心。
白玉盒子到最后还是没还给他。默苍离问,你把它放哪了?别弄丢了。
欲星移笑道,你担心它丢了?
哪里会担心……丢就丢了吧,才不会去记挂这不稀罕的玩意。
哎呀,之前事情多,没留心,好像真的丢了。
他说完,就去看默苍离的神色。那人看似波澜不惊,依旧神色漠然,只低头弄手里的数珠。就是那眼神,分明不开心,像是懊恼自作多情。
“怎么会弄丢呢……”他轻轻笑着,伏在学长膝头。鱼尾蜿蜒过来,一下一下地,去碰触那人的手指。
就藏在我身上呢……鸿君想找找看么?
鱼尾倏尔贴住了那人的双腿,将人带上软榻。可是画舫里离得这样近,侍从们就在隔壁的房间中,有什么动静都能听见。
听见就听见罢,那有什么关系呢。
欲星移被他拥着,感到默苍离的手沿着睡袍宽大的袖子伸入,摸到自己的手指,小心翼翼的——可谁知道你藏在哪了,怎么找得到?……他将头埋入对方的肩窝,能闻到淡而又淡的知见香。
那就慢慢找吧……找得仔细些,总能找到。
他们一起合衣倒下去,陷入层层柔软的垫子中,悄无声息地胡闹起来。说是不怕人听见,可谁也不敢出声,哪怕附在对方的耳畔,都只敢用嘴唇安静地碰触,在耳垂上留下点点半月形的齿痕。
画舫上这些时日,无其他事可做,成了最胡乱玩闹的几天。也不好好换上常服,都赤着脚、穿着舒服的棉麻睡袍,在宽敞空旷的画舫里昏天黑地。画舫上层的观景阁楼上,梁上和檐下垂满了或紫灰或月白的帘纱,月色层层透滤过,洗淡了人的影子,水中桂棹兰桨,击碎空明流光。
再往东边,就是默苍离的家了。那是一处很大的宅邸,却无多少人住着。
地大人少的地方,就容易出些妖魅精怪的故事。月夜浮舟,他同身边人说着这些故事。母亲的家族衰败后,她性情愈发乖僻偏激,很快与父亲分开,回到了故居。回去后,先是遣散许多佣人,再是封存了东西两侧厢房。被封存的地方荒凉下去,白云苍狗,生满了黄草蒹葭。
野狐啊、乌鸦啊、野猫啊,就经常在里面盘桓着。佣人大多都是女子,害怕这些动物,兼之母亲的性情同世间其他女子不同,便有传言说,夫人被妖魅附身了。
他知道,母亲当然不会被附身,她天生如此,并非淡漠无情之人。正因有着比谁都浓艳鲜明的爱憎,她才会与父亲分开。
那你的父亲呢?欲星移枕在他膝头,轻声问他。月明夜,画舫的观景阁外,清风徐徐吹着,黑色江湖水拍打着船舷,天上霄汉明灿,星子洒遍黑水之上。他好像并不是真的绝情,否则,也不会将那手巾给我。
父亲站在哪一边,默苍离根本不在乎——因为无法肯定,变数着实太大。他在学生时候是钜子的结对子师弟,师兄弟间少有猜忌。钜子继位后,特意扶持这位师弟成为九算,看重的就是父亲虽有能力、却无过分雄厚的家族背景。
帮助钜子,帮助自己,两相帮,两不帮……无论选什么,哪怕失利,他顶多也就是不得益,不会有损失。这人已经成为九算了,家族在羽国的扶植下也强盛多年,钜子早已无法随心所欲地将之铲除。
随便他站在哪一边,他都是自己计划中的障碍,绝不会是友人。
欲星移听他话意,起初不解:既然不信任父亲,那为何要把这一次几乎能决定胜负的手巾交给那人,再让那人转交给自己?
但是细思下去,也逐渐明白了其中用意。转交的这一步,似乎是整个布局的阵眼。不仅仅是这一次,而是以后所有的布局,围绕着这个阵眼,默苍离可以将自己所想算计对付的一切目标都包绕进去,既可以包绕全体,也可以单独对一人。
因为钜子无法肯定他所说的“同伙”是谁——也许一开始会假设是自己,但是也有可能是其他人。这块手巾似乎是这场胜负中多余的一块,却可以埋下一条线,同时试探父亲的立场。
试探的结果,既是结果,也是未来的筹码之一。
幕二十二
熹微天光之中,那水声阵阵擦过船舷,叫人不禁沉入更深的睡梦中。
室内,垂帘被风吹得徐缓飘舞,案几上,铜烛台亮着摇曳的光,青衣人坐在一旁,正聚精会神写着什么。
那么早,在写什么呢?欲星移问。
在记些布局。他翻去这张纸,同旁边其他的纸堆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