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然,隔壁正院中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仿佛像是将什么人迎了进来。正用中指与食指夹起一枚棋子的王子献顿了顿,果断地将棋子按在空棋路上。
宋先生定睛一看:“你该不会是下错地方了罢?明明下在旁边还有四五成胜算,下在此处,是想立即投子认输么?!”
“弟子棋艺不及先生多矣,竟未看出来这一招,实在惭愧。”王子献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道,十分干脆地投子认输,“方才已是无路可走,才出此昏着,先生不必放在心上。待到下一回,弟子必定全力以赴,与先生再战。”
同样也听见隔壁声响的宋先生满脸嫌弃:“怎么说来着?你可真是‘见友忘师’!赶紧去罢,免得迟了,小郡王便走了。”说到此,他顿了顿,又道,“今日并非休沐,我去求见祭酒,却始终不得见。后来还曾听闻,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几位相公均不在政事堂之中……你不妨去问一问小郡王,宫中可发生了甚么事。”
王子献神情微动,颔首道:“弟子明白。”当他匆匆来到隔壁院落中时,果然见李徽所居的正房灯光通明。他的嘴角不自禁地微微勾起来,噙着一抹笑意。一时间,他甚至忘记了昨夜听闻挚友赞同宋先生带他云游四海时的复杂心绪,心底唯独留下了好几日不曾相见的思念与欣喜。
“阿徽。”他唤着挚友的名字,踏进了正房堂屋之中,却不见任何人的踪影。环视周遭之后,他发现左侧的书房前掉落了一幅画轴,不由得走上前拾了起来。画轴并没有捆好,当他拿起来后,便轱辘轱辘地转动,散开垂落在地。他垂首一看,一位穿着富丽衣衫的妙龄女子跃然纸上,摇着团扇,浅笑倩兮。
王子献不由得愣住了,有些怔怔地抬起首,望向书房之内——
只见李徽背对着他立在窗前,书案边则摆满了各种女子的画像,或矜持或微笑,或扑蝶或荡秋千,姿态容貌各有千秋,却无一不是正当花信之年。
王子献倏然觉得,自己的思绪仿佛变得格外迟滞,似乎一时之间无法理解这些画像究竟有什么涵义。究竟是谁,竟然将这么多小娘子的私像给了阿徽?不错,阿徽也到了知好色慕少艾的年纪了,但平时他连贴身婢女都不甚亲近,怎会突然对这么些小娘子感兴趣?
不,王子献,你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你怎会不知这是何意?!阿徽要娶王妃了,这些小娘子或许便是濮王妃让他挑选的!数个月之后,即使你不离开长安,他身边也会出多一个甚至好几个女子,从此与他琴瑟和鸣,和他同床共枕,为他生儿育女!!
光是想象着种种李徽与陌生女子亲近的场景,王子献的双目便有些发红。这个时刻,他心底忽然迸发出了熊熊烈焰,几乎恨不得立即将这些画像付之一炬!不让李徽瞧上哪怕一眼,更不能让他选出任何人来!
直到如今,他才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绝对无法容忍任何人亲近挚友!就算是他的妻儿也不例外!与李徽最亲近的人,唯有他而已!只能是他!!
这种感情太激烈?太奇怪?不,丝毫不奇怪!因为他也不会允许任何人接近自己!既如此,阿徽当然也不能拥有其他亲近之人,这样才公平,不是么?
在这世间,他唯有阿徽,阿徽也只能拥有他——
☆、第九十一章 情窦初开
“子献。”李徽早已听见挚友的脚步声,却并未回首,依旧望着窗外的圆月怔怔地出神,“祖父风疾再度发作,恐是年寿不永了。在我心目中,他既是古往今来的千古一帝,更是疼爱儿孙的和蔼长辈。无论我是学着阿爷撒娇卖痴也罢,佯装天真无知也罢,都是为了能让他能够欢喜一些。有时候,许是装得习惯了,我甚至会忘记自己原本的模样……”
然而,原本的新安郡王李徽又该是何等模样?是前世郁郁寡欢、执念深重的人?还是今生谨慎小心、佯装作态的人?或是尽心尽力承欢长辈膝下的孝顺儿孙?或是心中偶尔不甘被困一隅、渴望自在之辈?
这些似乎都是他,又似乎都不是他——犹如打碎了的数个泥人重新用水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浑然一体亦是复杂矛盾的他。他其实有很多想法想要实现,最终却不得不选择最为重要的一个,而放弃其他。或许,这便是责任,这便是担当,这便是无可奈何的现实,这便是百味交杂的人生。
无论重活一世,或是一百世,他都不可能真正获得自在逍遥。血脉注定如此,身份注定如此,天命注定如此。便是逆转些许,亦不可能全然改变。这一年由祖父营造的自在梦境即将结束,他也不该再放纵自己了。
王子献静静地听着,几乎是费尽了气力,才找寻回自己的冷静。但所有的冷静,都不过是假象而已。此时此刻的他,已经意识到了深藏于心中始终不愿追寻的秘密,惊涛骇浪简直无以言表。
他或许该夺门而出,让自己远远离开眼前的人,保持适当的距离,方能让那些奔腾在血液当中的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