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西,我也预料到,当你一天天长大,越来越多地发现自己与周围人的不同时,肯定会向我询问起关于身世的问题,但我没想到这么快。”
玛玛塔说着叹了口气,并没有以敷衍的说辞来打消孩子的疑虑,面对比同龄人更加稳重懂事的伽西,她放下手中正在缝制的鹿皮帽子,一五一十地说,“很可惜,我发现你的时候正在冬季迁徙的路上,你被扔在山脚下的一棵老松树下面,身上裹了一张厚厚的被子,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那个时候国内的君主与贵族阶级矛盾激化,保守派和革新派之间爆发了内战,局势动荡不安,村子里的人说你大概是某个军人和家眷,在战败逃亡的路上所生……”
她说完,小心掩饰住自己忧伤的表情。始终以独挡一面的形象出现的游牧族女子,她们身体健康强壮,性格宽厚豪迈,却没有男性的鲁莽和侵略性,就如同这充满母性的大地一般,从不以弱不禁风的样子示人。玛玛塔明白,作为一个养育者,需要的是把事物真实的样子展现给后代,并尊重他们自我判断的能力。
“伽西……如果你有一天想要回到文明社会,去寻找自己的根源,我不会挽留你的,但你要知道,不管是我还是伽鲁,或者是部落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从来没有把你当外人来看。”
“不用再说了。”
当时只处在豆蔻之年的伽西突然握紧了拳头,望着面前这个不但救他活命,并且教给他生存技能,在这年复一年,严酷的冬季中给予了他一切温暖的伟大女性,他像是立下誓言般一字一句地说,“哈桑喀的帐篷就是我出生的地方,玛玛塔你就是我的母亲,伽鲁是我的孪生弟弟,此外再没有别的什么人让我牵挂,我哪也不去,只要一生一世守在你们身边。”
伽西从来都不曾怀疑,他将与这两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共同走完这与世隔绝的旅程。然而在偶遇那抛锚的车队仅仅三个月后,大拉贝格尔北部平原在宝贵的夏季降临之时,也同时迎来了她陷入奴役的永久劫数。
大规模的军队与工程组侵入了这片未曾被开垦的chù_nǚ地,巨大的挖掘机日夜不停地轰鸣,推倒茂密的针叶林,改变了河水的流向,将沼泽湿润的淤泥抽干,挖掘出平整坚硬的地基,架起绵长的铁路线。遵循着之前数年的的勘探结果,两处矿场出现在被砍伐得一片荒芜的灰土上,用以开采地下丰富的煤,铁,黄金与金刚石,同时动工开发的还有一座占地上千平方公里的油田。
为了补给大量在此长年劳作的工兵,与工厂配套的生活设施也很快如火如荼地蔓延开来。可最要命的却不仅仅是对资源的掠夺,而是外来人所带来的无所顾及的生活方式完全扰乱了这片圣地的宁静。
粗鲁的士兵们无理由地放火烧林,用高杀伤性的枪支打猎驯鹿群和麝牛,往河里倾倒有污染过的生活废水。哈桑喀的族长为此多次前去协调也收效甚微,在没有办法相处下去的时候,他们选择迁移到更远的清净地方去,以为北部平原的广阔天地一定能找出一个小小的容身之所,只要忍耐些许,不与那股压倒性的势力起纷争,总有足够庇护与延续种族的一方水土。
然而他们错了,他们错将这紧迫的开发进程当作社会发展的必须,而非阴谋的前奏。三年之后,悖都露出了潜伏已久的狰狞面目,在电光火石之间向周围的国家发动了大规模的对外战争。
“你们是帝国的公民,就有义务在国家需要的时候贡献自己的力量,这里所有18岁以上50岁以下的成年男子都必须服兵役,只有女人、老人和小孩可以留下。”
“你们一代代都在国有的土地上放牧,连我们军队也要刻意留出保护区给你们,难道你们只懂得需索,不懂得回报吗?”
“哈桑喀族所有人的名册都在我手上,如果我知道有哪个够条件者故意不来报道,或是其家人有协助隐瞒行为,统统以反逆罪论处!”
“伽西,你没有在这里出生,样子也不像这里的人,他们的记录上或许没有你的名字,先躲起来吧,留得住一个算一个!”
他突然睁开眼睛的时候,身上的皮袄子已经被汗濡湿了内衬。一时间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意识中仍然是那个带来噩耗的军官冷漠得如同死人般的面孔,还有玛玛塔乞求的声音,一直一直在耳边响不绝。
紧接着,轻微摇晃的床铺,车轮机械性转动的声音,还有通着暖气的拥挤的车厢里闷出来的异味,都在让他的感官迅速觉醒。在理智恢复到脑海中时,除了掉漆的白色车厢顶和锈成棕黄色的灯罩清晰起来外,有自下而上的微弱的哽咽轻轻传进了耳朵里。
伽西连忙坐起来,利落地从最上面一层床铺翻到地上,看着蜷缩着坐在下铺的弟弟,他半跪在他身边,轻轻地掰开那双紧紧捂住眼睛的手。
“我不想去打仗,我不想去!”伽鲁一把抓住他,拼命摇头,昔日眼中的灵光已经被失去控制的不安所湮灭,“我们偷偷逃走吧,下一站火车停的时候我们就跑,他们一定追不到我们的!”
“不行啊,这样会害了玛玛塔和部落里的人。”
旅途劳累加上对环境变化的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