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僖沉默了好半晌,突然从钟情手中夺过帕子,自己埋头草草地擦了一把,昂起脸,深深地看着钟情,缓缓道:“母妃......我们去找父皇吧!”
——前世钟情过世后,允僖怨恨过成帝许多年,这其中,固然有对母亲早逝、妹妹残疾的怨天尤人,但更深的是,允僖心里,一直替他的母亲不值!
允僖想,阿娘那样的人,是值得人好好地放在手上,悉心呵护的,她不适合这冰冰冷冷的阴森深宫,这宫里太冷漠,也太无情......如果可以,允僖希望他阿娘能一辈子远离深宫,哪怕只是在一个农户之家,男耕女织,也能幸福安康地过一辈子。
允僖一直觉得,是父皇耽误了阿娘。
他配不上她。
成宗皇帝那般冷漠、那般双眼里只有利弊权衡、利益得失,却没有丝毫温情的人,根本不配曾经拥有过阿娘那般柔软而善良的女子。
他活该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这深宫里痛苦地熬过一辈子,带着他心中那点良知未泯的忏悔,做一个他自己所想成为的——孤独到老的,盛世明君。
若不是必须借助自己的身体才能回来,武宗皇帝当时根本就不会选择回到这时候,而是会直接让张云岭送自己到钟情入宫那一年,亲自待她走,离开洛阳,生生世世,不入皇城,不做深宫人,不入帝王家!
当下之局面,是武宗皇帝迫不得已的选择,但他对自己父皇的怨憎之情,却从不曾因这份“迫不得已”而削减半分。他冷眼旁观,看着年少的自己愣头愣脑地跑到谨身殿去做了所谓“知错就改”之举,内心却是一片冷嘲,并没有对自己当日的出格之举有丝毫歉疚之意——但他也没有倨于所谓的帝王之尊,而对这个道歉横加阻挠,只因年少的自己当时在心里想的那一句“阿娘,我也想你开心啊!”
而方才抱琴笑着随口道出的那一句“殿下忧心娘娘,娘娘也担心着陛下呢!”,却如当头一棒,狠狠地敲在了被怨恨与憎恶彻底蒙蔽了双眼的武宗皇帝头上,武宗皇帝这时候,才恍恍惚惚地反应到:我觉得他不配,可若是......阿娘觉得他配呢?!
情爱一字,最是难解,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想带阿娘出深宫,想他们两个最好永世不相见,可若是,若是阿娘喜欢呢?
武宗皇帝突然迷茫了,一时间,竟然完全不知道自己那么多年的憎恨还有什么继续坚持下去的必要。
只是有一点,无论是尚且年少懵懂的他,还是横跨几十年光阴,带着满手鲜血与罪孽,逆流而来的他,都是很明确、很简单地坚持着的。
——“阿娘,我也想你开心啊!”
最好最好,每天每天,都开开心心,无忧无虑......你所想要的,儿子全想奉到你面前去!子欲养而亲不在的遗憾,在这里,总不会再重演了。
“阿娘,”允僖狠狠地擦了一把脸,一脸认真地看着钟情,重复了一遍自己方才很是突兀的话,“如果你担心父皇,我们就一起去谨身殿看看他吧。”
——只要你喜欢,只要你愿意,只要你高兴......而我,别无所求。
郇瑾突兀地抬起眼,敏锐地感觉到,不远处的少年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身上有什么尖锐而锋利的东西突然不见了。
盛夏的暴雨,总是骤来骤往,来的猝不及防,但就是几句话的时间,雨势又飞快地由盛转衰,滴滴答答,像一个留恋情郎的少女,痴痴缠缠,不愿离去,但也温柔得很,细细软软地飘洒下来,润物于无声。
钟情迎着儿子陡然间成熟深邃不少的眼神,看着外面缠缠绵绵的细雨,心头突然就涌起了一股说不出的勇气与渴望。
钟情攥住了允僖的手,眉眼弯弯,笑着道:“好,我们一起去找你父皇。”
永寿宫的几个大宫女们忙极有眼色地收拾起了要出去的仪仗,避雨的、防滑的......零零总总,不一而足,很是折腾了一番行头才出得门来。雪盏跟在钟情身旁,蹦蹦跳跳的,仗着雨势小,也不要伞,一会儿跑到前,一会儿跑到后,张开双臂,开心地叫道:“哇!雨后的天空好蓝好蓝,好蓝好蓝啊!”
众人听得都是发笑。
“等真正放晴了,”郇瑾抬眸,越过伞顶看向洛阳城上的天空,轻声道,“会更好看的。”
到得谨身殿,怕会影响了成帝的正事,钟情先遣抱琴过去知会了关红一声,然后便领着一行人避在偏殿里,等着成帝的传召。
也是她们运气好,才刚刚在偏殿里稍坐了坐,六月的天,小孩儿的脸,说翻就翻,没一会儿,外间的雨就又大了起来,钟情在窗前略站了站,突然眉头微皱。
——谨身殿的白玉石阶之下,透过已经渐渐厚重起来的雨幕里,影影绰绰的,隐约能看到好几个跪着的身影。
第85章 不急
洛阳皇宫, 谨身殿。
大殿之内, 成帝端坐于御案之后, 刑部侍郎江翀、慎刑司大太监章环、内务府掌事太监冯邴一字排开, 依次跪在成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