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软弱一起吞进腹中,雪亮的刀锋擦着月笼沙的光雾缓缓没入楼岚起的心口。
如果魂魄归处足够安静,就可以听见刀锋破开瓣膜,直入心脏的“噗嗤”声,那是充斥满心的淋漓的鲜血和不堪的过往终于得到解脱,在刀锋入肉的瞬间撕扯着亡者ròu_tǐ而出的声音。
微若泡沫破裂的声音,响在明粢耳中,不亚于忽忽惊雷震破苍穹。
楼岚起睁开眼睛,对明粢粲然一笑。明粢心中大骇,染血的云中君被抛落在地,“哐当”一声。
明止君背着手,阔步行出住殿,笔走龙蛇的“无可名”三个灿金大字高悬在殿门外,如果太阳足够高,高到能把光照进神天,就能看到这三个字迎着阳光熠熠生辉的华美模样。
金石相击的“当啷”脆响突兀而出,明止君迈开大步,往云海深处走。神天很高,高过风,高过月,高过星子和曙雀,只有云,永远只做为陪衬的云可以到达神天。云在神天,也是唯一的衬物。
“种种无名----”明止君大步走着,一直往云海深处去。见过云的人很多,步上云的人很少,云海深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是苦根。”
第110章 名我非我实无我
观颐
从来没有人揣测过明止君的身份,也从来没有人低估过明止君的身份。
诚然神天不重阶级之分,都是丘原里长出来的,若按凡人的亲缘论分,同一棵嘉木上长出来的还要算神兄神弟,分什么你高我低。
但神天并非就不论贵贱,否则明始何以能为嗣子,明贞又如何能为宗子呢?而思及此,又不免要引出另一个问题:嗣子是谁的嗣子神生来就是成人,明粢却是见过明始和明贞两位贵子牙牙学语和满地乱爬的…以上种种,足以说明神天其实也有特殊阶级。
然而阶级顶端的人是谁呢?除嗣子与宗子外,神天几乎没有表现身份的特殊称谓,连明粢的东君号和楼岚起的云中君号都是因为赫赫战功才能得。然而天界千万年,像泽灭木那样波及两重天的大战也是绝无仅有。称号哪里是好得的?
即便是神天唯二受封的两位神君之一,其他神称呼明粢时,亲近些的,就称明粢;客套些的,便称东君,从来没有出现过“明粢君”这样的称法。云中君楼岚起也是同理。
然而明止君,明止君是谁呢绝大多数神都对此讳莫如深。
即便没有禁忌,有些事,从来都是不可说。
明止君深居简出,待人和蔼,颇为爱重小辈,要说格外青眼者…楼岚起和含章的共同点,大概也只有美貌了吧…
明粢不能否认,他当然也喜爱楼岚起的外表,对美好皮囊的追求并不只是凡人的特点。
万幸楼岚起长了一副好皮囊。明粢想。虽然说法欠妥,但生于灵秀丘原,集造化所钟,蕴星月华光的姤使含章,确实曾独得明止君爱重;而三毒横行,六欲混杂的人间里长出来的楼岚起,竟能生出一副不输含章的皮囊与心肠,则更是难得。这份出淤泥而不染的难得,得到明止君的青眼,也虏获明粢的真心。
神没有魂魄,所以更容易被闪闪发光的灵魂吸引。
明止君对楼岚起的爱重,是明粢唯一的凭依。他亲手杀死了楼岚起,楼岚起也杀死了他。是皆大欢喜,还是两败俱伤,一段感情和两条生命的结局,竟全部掌握在明止君手里。
万幸楼岚起长了一副好皮囊。明粢受明止君的吩咐,下到人间澶州时,仍止不住这样想。
明止君说:“找一块腰佩。”
明粢就知道了他的目标是什么。越别枝是明粢的轮回投影,是明粢的半身,虽然越别枝的人生无法界定究竟是否也属于明粢,但是越别枝的肉身是确实属于明粢的一部分的。
即便是神的半身,投生成人也还是会老,也还是会死,死去以后也会冰冷,也会腐烂,也会化为千百年后一捧黄土中的两三颗粒,若葬身之处成为农田花圃,或许还会有人在其上耕耘播种,一季之后,便开出漫山遍野的金盏花。
几人能有幸看见自己的白骨呢?明粢掀开棺盖的时也忍不住犹豫了一下,下一刻,柏木盖板就被大力掀翻,一具属于少年人的骨架静静地躺在棺中;和低调石碑木棺如出一辙地,殉葬品也少得可怜,仅有一枚巴掌大的玉佩,如果识货者仔细端详,还能发现那甚至不是玉料,只不过是玉样的美石罢了。
只有更有见识者才知道,这一块石质腰佩的价值,抵过一山玉矿,可谓价值连城。
而明粢在此,则分辨出这块传说中的它山石,其实来自天界----仙天相仪贯鱼的佩刀在泽灭木战中失落,五十斤的长刀从鹤飞岩落下,同时砸落一块不算小的山石,与刀一同跌落人间。
眼见自己尸骨的体验实在很新奇,连明粢都不知该用什么神情来面对。他拿了腰佩,最终也没有整理好心情,只好重新合上棺盖离去。
青石与白玉的两块墓碑并排在一起,埋葬的是一个三口之家,和两段珍贵初遇。
明粢忍不住想:为越别枝殉葬的,是楼岚起的腰佩;为叶鸣蝉殉葬的,会是什么呢?
叶鸣蝉死,明粢立刻就回归本位,而后就是无数手续繁琐的清罪交接,也不知楼岚起用了什么方法,明粢再回头时,竟感受不到叶鸣蝉的半点气息。时至今日,明粢也不知楼岚起将叶鸣蝉藏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