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把床单的皱褶一点点抚平,直到门锁合拢的声音响起,才慢慢抬起头,冲我扬眉一笑:「我叫戴端阳。」
「噢。」我连忙别过脑袋,胡乱地应了一声,有些喘不过气。
真是巧,绕了一个圈子,兜兜转转,还能凑到一块。正神智昏昏不知今夕何夕的时候,却听见他又问了一句:「你呢,你叫什么?」
我如坠冰窖,从酷暑到严寒,不见了半条命,只听见自己毫无底气的声音说:「钱宁,掉钱眼里的钱,鸡犬不宁的宁。」
他呆了一呆,然后才开始笑:「那我岂不是戴安娜王妃的戴。」
他伸出手,跟我轻轻握了一握,那只手手指修长,和他的脸一样漂亮。
我以为我说了名字,他多少会有些印象,可他倒是健忘,那一点不是滋味被我嚼碎了硬咽下去。
戴端阳侧躺在床上,用手撑着侧脸,和我又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问我复读过几年,爸妈还好吗,有没有女朋友,越是婚丧嫁娶鸡零狗碎的事,他打听得越仔细,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不肯说,他还是乐呵呵的:「我们两个的大学隔着十万八千里。那么多学校,我偏偏来你这所交换,多大的缘分,你别不好意思。」
我一屁股坐在自己床上,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回。要是别人和我这么说话,我能跟他吵起来,偏偏是戴端阳。可如果是戴端阳,怎么会用哥俩好的语气和我说话?
我好像在做一个稀奇古怪的梦,口袋里装满糖果的端阳,人畜无害的端阳,圆眼睛、塌鼻梁、嘟嘴、矮矮的端阳,一下子大得离谱。他这么一忘,我再想跟他卖弄长辈的气魄,就不知从何着手了。
就在我坐在床上发傻的短短几分钟里,戴端阳已经干净利索地清好了东西,从上铺爬了下来。
他一边蹲着穿鞋,一边低着头问我:「钱宁,餐厅怎么走?你带我去吧。」
我如梦初醒,绷着脸回了一句:「我吃过了。」
戴端阳扭过头,看着我笑了一下:「去吧,同学一场。」
他微仰着头,眉毛眼睛简直像是画上去的,那一管挺直的鼻梁更是精雕细琢的艺术品,他一笑,我就一脑袋的浆糊。真要命!
我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替他打开门,金白色的光线暴射进来,满眼的光。静了一静,然后才是属于台风天的风声和雨声。
戴端阳不声不响地跟着我,我打着伞,学校里的树都是老树,棵棵盘根错节,枝蔓相缠,蒸腾着草木的湿气,没多远,就是被炉烟熏黄了半壁江山的餐厅。
我没打算继续陪下去,瞅个空子,走快了几步,在餐厅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下,还没把凳子捂热。戴端阳就从打饭的人群里挤了出来。他衣角上溅了一点汤汁,自己还浑然不觉,端着饭盒,站在人最多的地方四处张望。
我明知道他在找我,却特意把脑袋往里缩了缩。餐厅里人头耸动,戴端阳时不时被人撞一下,被撞了两、三次后,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突然阴沉下来。
我原想叫他一声,正要开口,他掉头去了另一个方向。
4
连续几天,这家伙看到我都是不冷不热的,摆出一副死人脸,和别的舍友倒是打成一片。
那时候能有什么好玩的?电脑、扑克牌、篮球,足球,给女生写写情书,顶多是这些了。可渐渐的,别人玩什么都喜欢叫上端阳。
宿舍楼就这么大,楼上楼下找起人来总是人未到、声先至。只要扯着嗓门喊上一声,要找谁,几点,在哪,大伙儿心里都明明白白。
于是一到下午,整栋楼都是喊戴端阳的声音,什么「端阳,打球去!」、「端阳,下馆子去!」、「端阳,我得给小丽回封信,全仰仗您老了!」
宿舍里只有宿舍长有一台电脑,不上课的时候,总是几个人凑在一块玩「拳王」,啪啪啪啪地敲键盘,生怕电脑玩不坏似的。
自从他们把戴端阳抓过去玩了一盘吓得目瞪口呆之后,一见那小子就使劲拍他的肩膀,夸他:「拳王,这才是真拳王。」
他真是炙手可热势绝伦。
我冷眼瞧着,他越是兴风作浪,越巴不得他阴沟里翻船。
戴端阳被人簇拥着下馆子的时候,偶尔也回个头,问我去不去,我每次都是看着他的眼睛,皮笑肉不笑地咧咧嘴,然后才回一句:「不了。」
在我心里,渐渐地把端阳分成两个人,一个是穿花蝴蝶手腕通天,但那是别人的端阳,另一个又矮又呆,这才是我的。
每逢周末,看见他们把报纸铺在地上,四个人盘腿坐成一圈玩着扑克牌,喝着啤酒,还有观战的在一旁煽风点火,我都是披件衣服,跑到外面溜达一圈,等散场了再回来。
到了洗澡时段又觉得冷的时候,就拿上毛巾盆子去学生澡堂洗个热水澡,洗完倒头就睡。要不是那天在淋浴间撞到他,日子也就这么过下去了。
学校的淋浴间和厕所建在一块,离宿舍楼十万八千里远。晚上要是尿急了,得穿上裤子摸黑下楼,在月亮下小跑着穿过一条长满野草的石子路。
一进门,挂毛巾,脱衣服,捧着肥皂盒赤条条地冲进去,里面二十多个水龙头,随便挑一个,插入水卡就能洗。
我去得晚,每次都只剩我一个人在洗,除了那一天。
那天真是倒了八辈子的楣,我站在水龙头底下,正双手掬着一抔热水洗脸的时候,忽然听见后面响起脚步声,扭头一看,就看见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