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短暂地感到了温度,却立刻变成了更深重的苦难来源。
全部都是幻觉,全部都是假象。
她自嘲地扯起嘴角,头磕墙壁,拍击着地面,神经质地疯狂大笑、嘶吼,泪水毫无意义地流淌下来,像伤口在渗血。
然而,不会有人听见,不会有人看见,不会有人被吓到,更不可能有人施救。这只是一出一个人的闹剧。
终于,她筋疲力竭,在绝望中别无选择,狼狈地爬到了圣像前,苦苦哀求上苍的怜悯。
她惨白的嘴唇颤抖着,正像一个人濒死的人在祈祷。可是她竟发不出人类的声音,只能发出野兽的哀鸣。
她唯有费力地用嘴型重复:我不想死。
没有任何回应。
怀着最后的希望,她呐喊出声:“我想活下去!我要克里斯蒂亚诺!”
无尽的黑暗中,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在滑稽地回响着。
而圣子耶稣那永恒悲悯的面孔上,竟好像流露出了嘲讽的神情。
她默不作声地跪伏在地,渐渐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意。
原来如此。
对她来说,孤独、虚无、死亡才是永恒的,情人间相依相偎的温暖,至死不渝的爱恋,注定只是虚假的梦境,越是执着,越显得可笑。
她的存在,她的生命,只是个荒谬的意外,一个无谓的笑话。不管如何努力,如何紧抓不放,她都不可能抓住美丽。美与荒谬,永远不在一个世界,不在一个时空。
她却愚蠢到把意外事故当作真实可靠的幸福。
她再度发笑,声音喑哑而虚弱,带起了一阵咳嗽,低低地回荡在寒冷无人的教堂中。
什么都完了,什么都已远远把她抛弃。梦想是空,信仰是空。
一切美好的幻想皆已消逝。
安娜丽塔面无表情地从地上爬起,走出教堂,继续游弋街头。
最后,不知名的冲动令她搭车回到了她的公寓里。
她这次还没来得及搬走她的收藏,房租也没有退。
几个星期无人居住,无人收拾,四处盖上了一层灰尘,那些古怪的陈设也显得异常森冷诡异,像蜘蛛的巢穴。
电话响了。
她慢条斯理地接听:“是的?”
耳边立刻传来了克里斯蒂亚诺鞭炮似的声音。
“你在哪里?怎么这么久?饭后甜点时间都到了。”
她木然回答:“我在我的公寓里。”
“什么?!你是怎么回事?我一直在等你。”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回事。”她机械地说,“心情不好?疯了?死了?”
克里斯蒂亚诺顿了顿,放缓了语气:“心情不好?”
“也许?”
他立即柔声细语:“你吃饭了吗?”
“没有。”
“我现在就过来找你。等我。”
“好吧。”
☆、第六十八章
等待很漫长。
在克里斯蒂亚诺的承诺中, 安娜丽塔等待着, 希望着。
直到一声声的咳嗽再次提醒她——这一切都是都是虚空,都是捕风。
她神经作痛,逼近疯狂。
她带了日记本, 未免崩溃, 便立即点燃烛火,坐到桌边开始书写。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并不恐惧死亡。当初,死亡对我唯一的可怕之处, 便在于失去感觉,失去思想,归于虚无, 但当确知死亡并非一切的终结后,它反而成了一种绝对优于现实的,更值得寻味的可能。
当克里斯蒂亚诺出现,对生存无益的理想清晰地映在了彼岸, 一切丑恶便被无限扩散, 我更彻底厌恶了生活的无趣和乏味,求生的意志被完全剥夺。他越是美丽, 便越成了永恒的负担。
然后,我以为美梦成真,救赎已至。
克里斯蒂亚诺,我的美神,我的救世主……他无私地爱着我, 回应我的祈祷。他以他的温柔抚慰我痛苦的灵魂,以他的热情复活我垂死的希望,以他的魅力实现我天真的理想。
千疮百孔、幽暗荒凉的尘世有如此伟大的光芒……而且如此慈爱地呵我,庇佑我。我活着,还得以享受美和欢娱——我是多么幸福的人?
可是到头来,欢乐只是外观的幻觉,美好只是遮盖我人生悲剧真相的面纱。
我的生命,只是死神唇边的一抹冷笑。
生是短暂的,死是永恒的。快乐总是转瞬即逝的假象,痛苦总是如影随形的骨肉。
更可悲的是,我的存在,不但在日升月落、亘古流转的宇宙中渺小到没有意义,就连那个我用尽灵魂的激狂恋慕的男人,也不会受到一丝影响。
他是他,我是我。他永远美丽光辉,我永远黯淡卑微。我们之间遥远的距离,可怕的差异,原来从来都不曾改变过。
我甚至怀疑,我只是做了个很长的白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