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互相施礼,分宾主而坐。
“今日廷恭愿以同辈而非同僚与汪兄相叙,汪兄若不介怀,请与廷恭一起,满饮此杯。”叶廷恭举酒道。
“能与叶兄这般人物结交,当是三生有幸,先干为敬。”汪云崇豪爽一笑,当先一杯酒下肚。
两人互亮杯底,爽朗大笑。
同为云端心腹,两人司职却大不相同。汪云崇天下纵横,缉盗擒凶,多是漫历江湖,早已名声大噪;而叶廷恭却一直潜在边关,由于轩成国近十余年来少有异动,大战不多,于是六年不闻叶廷恭其名,直至今日方才出头。
因此一言谈拢之后,两人少不了交换一番见闻考虑,对对方所为之事,皆是凝神细听。
汪云崇心下暗暗佩服,这叶廷恭能放弃完全可以坐享其成的太子伴读之位,远走边关,而且能耐心蛰伏六年,的确是有其不凡能耐,而今日邀宴,亦不是闲聊眼下局势这般简单,叶廷恭却可耐着性子全然不着急地轻松逶迤,绝非一般武将可比。
两人酒量都不浅,不一时已一坛见底,叶廷恭招小二换过一坛,替两人都斟满,却不动面前酒碗。
汪云崇微微挑眉,心知即将步入正题,当下也放箸不动。
叶廷恭开口道:“我看汪兄亦是直朗之人,今日闲谈,更是颇觉与汪兄情意相投,所以有些恐不太入耳的话,廷恭就在此直说了。”
“叶兄但讲无妨。”
“好。”叶廷恭点了一下头,道,“与清北公主的婚事,汪兄可是自愿的?”
汪云崇倒没料到叶廷恭要谈的是这件事,略略一笑,道:“叶兄说笑了,这是皇上赐婚,何来自愿不自愿之说。”
“如此,便不是自愿了。”叶廷恭直截了当。
汪云崇笑道:“叶兄莫要害我,这是皇上的意思,我等做臣子的,岂能妄自发愿。”
“哦?”叶廷恭道,“廷恭以为汪大人纵横江湖快意恩仇,心中自是有愿与不愿之分,却未想也早给这庙堂上的角斗给磨光了。”
汪云崇微微一怔,半月前除夕雪夜,那人似乎也是这般莽撞。
——“在下以为,如汪大人这般快意恩仇的人,至少会娶个喜欢的女子,却不想在此利害角逐之下,亦是低头妥协之辈!”——
心底某处莫名其妙地一阵绞痛,连带着眉心也绞了起来。
叶廷恭看出他神色变化,正了正身子,道:“我叶廷恭自认行事磊落,所得与所为不敢说匹配相当,却都是凭心所挣,六年蛰伏边关虽苦,但廷恭亦不愿靠裙带之连提前得封大将,即使是间接的,也不行。”
这一句话分明是把汪云崇也给骂进去了。
叶廷恭醒悟过来,发觉言语失当,脸色微微一窘,端起酒来,道:“廷恭失言,自罚一杯。”说着仰头干尽。
汪云崇挑眉起来。难怪叶廷恭不愿做太子伴读而远去边疆,原来是觉得叶太后的亲侄子这层关系,也是“裙带”。叶家先祖世代为将,当时多为世人仰慕,后来日子舒服了,出的大多是败类,门庭衰落,直到叶太后嫁进宫情况才好转起来,却难免被人诟病,也难怪叶廷恭对“裙带”之事如此忌讳。
看来无关祺王佟耀顶等人,叶廷恭自己也是不想要这个龙武大将的。
“既然叶兄已经打定主意,又何必来问我?”
叶廷恭摇头道:“若婚事是汪兄愿意的,那么廷恭自然乐见其成,至于封将之事,自当另向皇上奏明。既然汪兄不愿,那么廷恭正好也不想做这个大将,汪兄也不必替我受这个委屈了。”勾手示意汪云崇靠近一些,低声道:“不瞒汪兄,当年我在宫中做皇上伴读之时,亦是与清北公主相处过的。说句不敬的话,这位公主……实在,呃,有些麻烦……”
汪云崇微微一愕,云裘的难缠自己当年确实是领教过的,未想这个叶廷恭居然也被作弄过。
忆起年前云裘示威性地来卫督府送礼,竟抢在自己之前向卫督府众人宣告婚事,当真是霸道得可以。
汪云崇向椅背上一倒,抱手不语。叶廷恭亦缄口不言,室内顿时一片沉静。
许久,汪云崇蹙着眉,开口道:“叶兄可曾想过,若是叶兄此番未得龙武大将之位,正是遂了别人的愿。”
“是否遂了别人的愿,眼下或许还看不出来,”叶廷恭道,“汪兄当是绝顶聪明之人,怎会不解其中玄机?”
汪云崇被此话一点,眼中一亮。自论武大典之后,诸事纷乱,加上清北公主来卫督府耀武扬威了一场,被这么一顿胡搅蛮缠,竟险些未料到此节。此时只略略一琢磨,当即恍悟过来。
应下与清北公主的婚事,表面上看是与佟耀顶示好,连结了柴闻厚,该是一举多得风光无限,而钻了这个空子得封龙武大将的叶廷恭,看似也得到了便宜。但是——成为驸马之后,难免要避免冷落公主而留在京中,汪云崇本是常年游走江湖的,如此才有今日名声,才能辨清天下局势,有这么一桩牵绊个两三年,可说是龙锁深渊,纵使有个十二卫总领之名,亦是空谈。再说叶廷恭,眼下看来确实是年少得封,可说是志得意满了,但叶廷恭出边六年默默无名,却突然一步登天,马上就会变成树大招风众矢之的,京中朝中乃至边外前阵上各种势力自会想法设法将叶廷恭拉下马来狠狠踩踏,届时祺王爷只需稍稍推波助澜即可。
能够一举解决云端身边最靠得住的两大能人,就算先让其欢喜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