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夷则只淡淡一笑:“顺心之日尚在往后。此时不若多写,日后或许便无机会写了。

“观殿下字体,若非长年习字,笔锋不会如此流畅。想必当年——定是诀微长老所授罢。”

“正是——”夏夷则垂下眼帘掩住眼底一簇温柔:“我方入门时习楷书,几年后便自行又习飞白。其实竟也无意,是后来才知道,父皇尤擅飞白——”

武灼衣发觉,夏夷则先前同他两人所论朝堂之事,话锋犀利却言辞不多,此时谈及清和,却是一副恨不得让人知道自己有个师尊,自己这师尊有多好——再一回想之前于阿那□□府上的宴席——这位三皇子,委实太看重诀微长老。他之前就想过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此番看来——

“殿下,臣僭越,有一事相问。”武灼衣目光落于夏夷则面孔,面上神色叫叶灵臻心头一跳。

夏夷则应道:“武兄但问无妨。”

“……殿下如此看重诀微长老,臣只想问殿下,若有朝一日殿下需在这万里江山和诀微长老之间做一抉择,殿下会选谁?”

夏夷则的神色在这句话说到最后时渐渐趋于冷淡,此间屋内一时静默,叶灵臻托着琉璃茶盏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只觉指尖渐渐被杯壁的灼热温度烧的刺痛。

他深知武灼衣这番话何止僭越,尽管夏夷则此时神色如常,他自己却不由的替友人心中一阵狂跳,面上表情煞是精彩。

“士衡这句话问的好生犀利——”香篆袅袅,不知勾起谁的心绪。夏夷则走上前去开了炉盖,慢悠悠的用铜签拨了拨:“若取了江山,却连人也保不住,岂不是无能之辈。我断然不会舍去师尊。”香烟骤浓,模糊了夏夷则的神色,而他声音平稳也听不清喜怒。

只是下一刻,叶灵臻似是听到这位三皇子发出一缕轻飘飘的笑声:“我知武兄想些什么。这不是帝王的答案,这是夏夷则的答案——”他合了香炉背对着武灼衣负手而立,三皇子说到底不过只是个弱冠又许的青年,身形削肩窄腰,全然称不上所谓魁梧。只是此时背影却令人平生想要对其跪拜叩首。

这句话叶灵臻听得分明,夏夷则耍了个很好的心机,甚么帝王是帝王,夏夷则是夏夷则。

日后登临九五,夏夷则就是帝王,只是此时他简直如坐针毡,因此放了茶盏从榻上起身,躬身向夏夷则行了一礼道:“殿下,御史台中尚有公事,伯鸾先行告退。”

“两位慢走,我便不送了。”

“你方才是被什么东西上了身么——竟胆子大到问出那种话?!”一出府门,想起方才一事,叶灵臻当真是又气又笑,却见武灼衣猛地疾走几步,他步伐轻捷紧跟上去,这位向来冷静自持的上将军此时却烦躁的一甩衣袖:“你不懂——”

这话说出,叶灵臻不由冷笑一声:“我不懂?你道我真的不懂?”

武灼衣顿时转头看他,目光中惊疑不定,却见叶灵臻揣着双手,呵出一口白气慢慢道:“为上位者,交不得真心。”他看的比谁都明白,也比谁都清醒。他见武灼衣仍是看着己,轻声说出了剩余的话:“若真的有人得以帝王信任……除非——除非是帝王心中把那人看的比这万里江山更珍贵难得。”

他在提醒武灼衣,举凡是人,往往因为莫名一句话便记恨住一辈子。三皇子心量不小,若不介意此事便是最好,只是为人臣者,处处皆需如履薄冰,身居高位,更是踏错一步便能跌的粉身碎骨。

叶灵臻不想自己落得凄凉下场,同样也不想武灼衣不得善终。

那两人走后,夏夷则便匆匆出了书房门,清和身影已从亭中步至了那数十棵梅树下,他这几日皆不与清和照面,本以为这番见到会心下忐忑,只是那披着象牙色外氅的身影映入眼帘,他却已是心静了。

而清和听见夏夷则的脚步声,转身见他走过来,面上不由自主露出清越一笑,夏夷则下意识的想要问师尊笑些什么,却听清和先道:“冬猎之事已筹备妥当——难得夷则终于能歇一歇了。”

他不见夏夷则回答,便抬眼去看,那高挑俊美的青年也看着他,这一瞬间清和倏然觉得为何冷风也会吹的他耳廓发热。

做为夏夷则的师尊,他早已意识到自己的徒弟成长的几乎迅速。可如今看来,夏夷则似乎比他想象中更历练而凌厉,就像一柄逐渐开始锋芒毕露的剑。

清和深知无需自己担心,正如他自己在当年给夏夷则的信中所写——若众皆不争,则公义何存?

夏夷则看着清和,只道心魔哪里压了下去,他方欲后退,却见清和举步上前,突兀的伸手探向他的肩膀,待夏夷则回神,便见清和骨节分明的手指间几片极白的梅花花瓣,他两人此时离得又近了些,更令夏夷则心思恍惚,隐隐听到清和一句:“回去罢——”便下意识的跟在师尊身旁往回走。

回返前屋的时,他终于问了:“师尊,你方才笑什么?”

清和下意识的一捻指尖的花瓣,忍不住慢悠悠的开口,带出这段时间来难得的调侃:“为师一回头,只见夷则你生的好眉好貌,心下开心。”

这话落在耳中,夏夷则又暗嘲自己——什么心思沉静,心乱如麻还差不多罢。

第13章 十二

十二

有诗云:春歌从台上,冬猎青丘旁。

亦有书中道:青丘之国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擅幻化,姿容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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